那眼神是顾和以从未见过的阴狠。
码头上人来人往,可他们就像是早就习惯了似的,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不曾有一个人上前,都跟没看见一样,自顾自的办自己的事。
这帮人应是看他们只有三人,还是两女一男,便来找事,不一定是真要劫色,许是为了恐吓他们再抢些钱财,或者只是想没事找事的将人调戏一番,自己心里边高兴。
顾和以知道自己一个商人身份,只富不贵,说出去更会让人对他们的钱财动了心思,于是便把脑筋打到了京中的官员身上。
她在京中也就认识这么两个人,也不知能不能顶用,便只能壮着胆子,装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心想着能吓退他们一点儿也是好的。
“你们这胆子可真是大。”顾和以说得不慌不忙,双手抱胸,脸上带着风轻云淡的笑容,就像是在看他们的笑话一样,“礼部卫大人与我乃是熟识,内务府总管陈大人与我亦是旧交,若是想找我们的事,你们还是好好掂量掂量,有几条命能活。”
谁想到,她就这么试探着说了一句,还真就让这几个人的动作顿了一下,为首的那人问:“是哪个卫大人?”
顾和以挑挑眉头,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主客司郎中,卫大人。”
几个游民相互对看了几眼,又往四周瞧了瞧,还真就把伸出的手缩了回去,“娇娇滴滴的小娘子,没事儿最好还是别往这码头来,若是吃了亏可没人帮你!”
说罢,还用那种赤条条的眼神从上到下扫视了顾和以即便,伸出了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唇,叫顾和以胃里一阵不适。
从安上前一点,也帮着顾和以掩了掩身形,一双杏眼带着厌恶瞧着那几人。
顾和以蹙了蹙眉头,隐下了心中的不适,轻轻拍了拍身前二人的肩膀,“走吧,这里不宜久留,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
回程的路上,从安舒了口气,“还是小姐机智,搬出了卫大人和陈大人的名号。”
顾和以无奈的笑笑,可不是得把自己认识的人都搬出来挡事吗?不过她还真是没想到,拉出卫大人和陈大人的名字竟然还能让他们退缩回去,不再跟他们找事。
安安全全的从码头离开了,她脑子里却老是能想起那几个游民毫不遮拦的浑浊目光来,心里“啧”了一声,便拿着自己肆无忌惮的眼神盯着贺穆清。
贺穆清被顾和以盯了一阵,心里有点儿高兴又有点儿不自在起来,微红着脸,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可是有什么话要与穆清讲?”
顾和以扬扬嘴角,笑了,“方才那几人实在令人不适,我多看看好看的人儿,也好洗洗眼睛。”
“小姐,这……”
贺穆清的话没说完,脸脖颈上都带了些粉红,他刷的扭头,盯着身侧一点不动,只留给了顾和以一个好看的侧脸来。
“没想到今天还能见着你生气的模样。”顾和以回想到刚刚贺穆清那脸带怒容的样子,再跟眼前这副皮肤上白里透红的害羞模样相比,可真叫她开了些眼界。
她一直以为贺穆清永远都是这副乖巧绵软的模样呢。
贺穆清没去看她,依然侧着脸,表情认真,语气也有些硬,“他们那些人,嘴里尽是些污言秽语,对小姐不敬,穆清自是不能忍。”
穆清没什么能耐,可也会尽可能的保护小姐的。
贺穆清在心里轻声说着。
顾和以听着他的话,心中有些暖意,回想起贺穆清在她面前一贯的态度,她心中隐隐咂摸出了些别的味儿来。
兴许是去程的路上眯着时着了凉,又在江边被寒风吹上了多半个时辰,顾和以回了顾宅就感了冒,咳嗽不断,还流鼻涕。
这时候又没有卫生纸,每次擦鼻涕,顾和以都看着自己手里带着精巧刺绣的手帕,迟迟下不去手。好在黄麻纸已经很便宜了,普通平民都能买得起程度,她便从书房里将黄麻纸撕成块状,装在袖袋里,随用随取。
只是最好别叫别人瞧见她用纸擦鼻涕就好,毕竟这时候,纸还是“才学”的代名词,就算便宜,文人们也决不允许有人这样亵渎纸张。
她感了冒,身子骨有点酸痛不适,可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孙旭终于顺利出海,顾和以心中一块大石头也算落了地。
刚一出正月没有两日,内务府的人就递了单子过来,上面清楚的写出了哪种等级的香料需要多少数量,他们只需要按照单子上的内容分门别类的备好香料,等着内务府来人去仓库瞧着他们往宫里运送便是。
香料在宫里用处极广,首先是皇帝与嫔妃等每日皆需要焚烧香料,其次是皇上为民祈福求雨等也需焚香,再次是宫中宴饮或重大庆典等赏赐大臣礼物,往往也会选择贵重香料,以示恩宠。
日常生活里,香料日日必不可少,所以顾和以他们也不敢出了差错。若真是出了什么差错,宫中所需肯定会由别家临时供应上,内务府负责香料的人也就是罚些俸禄,可顾家么……大概是上头的人一句话的事,就没有这城南顾家了——就算上面的人不跟他们计较,恐怕也是不好在京中的商人圈子里混了,毕竟,大内的单子都能出了差错,谁还放心跟你交易?
近来仓库那边比较忙碌些,而贺穆清倒是比之前闲了不少。
他每每忙完了九叔交给他办的事情,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跑到顾和以的身上去。想到小姐喜欢听他读话本,他便总是在办完了自己的事后,出了顾宅,去清宁街上的书斋里选话本。
他常去的那家书斋,离薛家的茶铺距离不远——薛家不止贩卖生茶,还在京中开了家铺子,据说是整个京中人气最旺的茶铺,上至王亲贵族官员富商,下至平民百姓,每日出入薛家茶铺的人不在少数,若拿这么个茶铺当做碰面的地点也是极好的。
所以他每回过来买话本,都记着顾和以的话,多往薛家那茶铺中望上几眼,留意一些,如果正好瞧见有衣着华贵的人进出,他便装作随意似的,跟茶铺对面那张家酒店的食客说上一句“这位大人瞧着器宇轩昂”之类的,常有食客能认出华衣贵人的身份来。
这回他买了话本,还是留意了那茶铺两眼,没想到叫他的双眼一眯。
刚刚进了茶铺那人他瞧着眼熟。
只要是宫里的奴才,记忆力准得好,见过一面的主子和上头的管事,全都得记住了,下回碰上得能行礼请安。所以他就算是远远见过一面的人,心里都能有印象。
尤其这人长相普通,身材壮实,一身算不得多好的棉衣,按理讲不太显眼,这样一个人他都能感觉有些眼熟……
贺穆清皱着眉头回想了一下,这人似乎是之前去仓库时见过的,看着仓库的下人。
他心里有疑,便在附近的商贩处逗留了一阵,一直拿着视线瞄着茶铺。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进了茶铺那人出来了,不知是他真的心里有鬼,还是贺穆清对他有疑,总是觉得这个人不太对劲儿。
他悄悄跟了上去,那人一路上去了不少地方,什么梅花包子王婆肉饼的,进了不少小店,后来还进了茶楼,手上提了几个油纸包,看方向应是要回去仓库那边。
清宁街到仓库那边路程不短,贺穆清觉得此人行径怪异,就先回了趟顾宅,请示了九叔之后,备了马车,一路来到了顾家仓库。
王奕和见只有他一个人来,还觉得奇怪,他知道现在九叔有不少事都交给贺穆清去做了,顾和以也有意叫贺穆清多接触些家中的事,便也没说什么,一同进了自己那矮房里。
贺穆清把方才看见的都与王奕和讲了一遍,王奕和听了他对那人相貌的描述,觉得应该是仓库这边的下人。他蹙蹙眉头,“今日李三确实说是要去那边一趟,他说生辰快要到了,以后也没想过能娶上媳妇,攒了一年的银钱想用些好的,听你说的这些,也不像是有什么问题。”
贺穆清一直都是个心里多疑的人,单单是一个仓库这边的下人去了薛家的茶铺这一点,就足够让他觉得怀疑了,街上那么多茶铺,怎么就偏偏进了薛家的?
“那薛家的茶铺,虽然一直都有不少百姓出入,可他一个身契都在顾家手上的下人,攒上一年的银子怕是都买不上两钱好茶,他往年要是不曾拿生辰当做借口出去,那这回,事出反常必有妖,王大哥还是多思忖思忖。”
王奕和一直是管着仓库的,对于仓库这边下人的性格也都了解,那李三平时是个有些爱偷懒的,他听了贺穆清的话,点了点头,“等他回来了,我多问问他。”
“我看他贼眉鼠眼的,去薛家的茶铺指不定有什么勾当,得好好盘问盘问。”
王奕和瞧着贺穆清那皱着眉头的模样,咂咂嘴,半开玩笑似的说道:“哎哟,以前几回怎么就没发现你这小子脑子里那么多想法?都是在仓库这边做了好几年活的人,盘问这种词儿,多叫人心寒。”
前几回都是与小姐一起,自然是要收敛着。
贺穆清舒展了眉头,带着笑意瞧着王奕和,嘴上却道,“不过是身契在顾家的奴罢了,都是贱籍,哪有什么心寒不心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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