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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户侯 (风储黛)


  四周吵吵嚷嚷的,竺兰好容易才扯着阿宣走出了人潮,跳上一条轻舟。
  看阿宣郁郁不乐,一个人坐在小船的船头的小模样,竺兰微微吃惊,猜测难道阿宣为了魏赦没有来而失望着?可是魏赦凭什么要来呢?他并不是阿宣的谁,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和宣卿有某种血缘关系,抚养照顾阿宣这也并不是他的责任。
  儿子一向和自己是最亲的,这是怎么了?他今天难不成胳膊肘朝外拐了,不稀罕自己这个娘亲了?
  日光照得花影驳杂,灼灼闪灭,静静笼罩在阿宣脑袋瓜上,令他这时明摆着写在脸上的失望愈发明显,让竺兰忽视不得。
  “阿宣,娘亲带你去吃糖葫芦好不好?”
  她好言好语的,揉了揉阿宣的胖脸蛋儿。
  阿宣却气呼呼的:“骗子!大骗子!”
  竺兰还不晓得阿宣骂的是谁,又摸了摸他的总角发髻,柔声说了几句以示宽慰,但怎么也安抚不了失望得濒临暴躁的阿宣。
  “谁是大骗子?”
  一道隐带笑意,慵懒而从容的低沉嗓音似从一侧岸边响起。
  竺兰与阿宣坐在船舷一畔,一齐仰目。
  负手而立的玉白直襟薄罗长袍的男子言笑晏晏地倚在海棠花色深处,枝头的垂丝海棠随风掸动,若烟霭暮生,如波光潋滟,魏赦一动不动地看着舟上母子,面容俊逸隽雅,乌发墨眉,可堪入画。
  “魏公子!”
  阿宣突然大喜,动如脱兔地跳将起来,踩上甲板朝岸上奔去。
  船被阿宣踩得晃晃荡荡,她的罗裙上溅了一幅的玉河水。
  竺兰想起白日的事便暗暗着恼,没想到此际见到魏赦,他竟又跟了出来接阿宣,他用意何在?
  正恼着,却见魏赦腰一弯,一把抱起了阿宣,两人都是哈哈大笑,好不乐哉!
  亲娘竺兰咬了一口醋在嘴里,又酸又郁闷地握住了竹篙,恨不得抽到魏大公子的脸上去。
  “阿宣,魏公子还是不是大骗子?”
  阿宣特狗腿地抱住了魏赦的脖子,乖乖讨好,驯良无比,“魏公子不是骗子。”
  竺兰仿佛看见,魏赦那厮抱着她的儿子,朝自己仿佛挑了一下右侧轩眉,似笑非笑,一如挑衅。她就算不打他一遍,也想用竹篙打起一片水招待在他那俊美的脸上了!
  魏赦抱着便宜儿子跳上了船,将阿宣搁在竺兰与自己中间,看了一眼如被踩中了猫尾巴般的竺氏,见她素来清冷沉静的脸蛋上露出一种因为愤怒才会浮现出的红晕,又是一笑。“竺氏,撑船去,杵着做甚。”
  作者有话要说:  魏狗这行为就是家里爸爸妈妈争儿子心中的地位哈,不是欺负兰儿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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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几年母子情深, 敌不过一朝杀出来的程咬金, 偏偏这程咬金却是个得罪不起的, 竺兰郁闷地拨动双桨,小舟划行水面,惊起无数粉白点映的落英。
  竺兰今日一身果绿圆领薄锻如意长缎百褶裙, 豆绿丝绦, 花纹简略, 不过是穿刺着几朵淡雅清素的白兰, 无边的明媚春光里, 竟有着难得一见的明艳。这条裙子是她衣箱里头最贵的,竺兰平日里舍不得穿,甚至今日为了见阿宣不显得寒酸, 她将锁了几年的聘礼, 那光耀灿烂的镶金嵌蓝田玉颈链也寻了出来,玉质晶莹圆润,上头细金丝芙蓉纹坠饰极精细漂亮。
  魏赦看了一眼, 别过了脸,继续哄着小孩儿。但心中这时,却已是百味杂陈。
  竺氏家境寒酸, 但生得不错,打扮起来是个美人,不过她一向省吃俭用,这些挂在她身上的东西,多半是与她的死鬼男人有关。
  阿宣在魏赦的怀里老老实实坐着, 突然仰起了脑袋,一眨不眨地看向魏赦:“魏公子,你为什么来迟了?”
  魏赦垂目一笑,摸了摸他小脑袋,“今日一早出去,约了李哲的爹打马球,出了一身热汗,怕小阿宣嫌弃,于是回家里先洗了个澡,所以来迟了。”
  阿宣一听“李哲”这名字,小小身板一阵僵硬,偷瞄了眼划桨的娘亲,见她神色如常,这才略略放心,于是又道:“魏公子见李哲的爹做甚么?我知道,他的爹是千户大人,很高的官,他的喽啰都是这么说的。”
  魏赦也看了一眼竺氏,她的隽长细眉,已微微凝了起来,虽依旧拨着船桨,但已是在留心细听。
  他怕小阿宣把这几日,在千户之子手里受了欺负的事情抖落出来,这倒不是特别打紧,自己和阿宣瞒着她的事,竺氏若知道了必定大动肝火。
  “没什么,我们不怕他。”
  魏赦敷衍了这句,糊弄了过去。
  虽然阿宣晓得魏公子是个有钱人家,名望也很大,但连千户大人也不怕,阿宣还是崇拜至极。
  身侧换来阵阵尖刀船破水而去的浪涛之声,竺兰停了拨兰桨,侧眸看去,只见一夜扁舟从水光之中踏浪而去,船头立着一个锦衣华服,腰间配着白玉环,左右鹰犬随扈的少年,不需要问便知道,这少年来历不凡,他见了魏赦与阿宣于一船上坐着,挥了挥手:“小阿宣,改日请你去我家做客!”
  船划行极快,艄公水性也好,如鬼魅般刹那之间将竺兰的小船远远甩在了后面,只剩一段余音顺着风水遥遥传来,小阿宣先是往魏赦怀里躲了过去,但李哲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了踪迹,阿宣立马不怕了。
  魏赦捏了一下他的鼻:“胆小类鼠,怎不似我。”
  这话让竺兰皱了眉,心里有点不舒坦,我的儿子凭何似你。
  阿宣心里也不大服气,想想自己毕竟才四岁,还是很小的年纪,李哲比自己大得多了,他就算再厉害,也不能敌得过李哲,他们又是一帮无恶不作的少年,阿宣单是想想,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魏赦翘着嘴唇,右手五指不住摩挲着阿宣的小鬏鬏,一会儿取笑他,一会儿与他逗闷子。阿宣晓得自己胆子小,被讥了几句便涨红了小脸,又气又恨,终于爬起来,躲到娘亲怀里去了。
  这时候才晓得退而求其次,竺兰心里愈发郁闷不畅快。
  小阿宣的臂膀紧紧攀着竺兰,拿一双圆溜溜露在胳膊外的水晶葡萄大眼恶狠狠瞪他。
  魏赦微微耸了耸肩。
  小船慢慢地朝太阳落山的反方向驶去,一轮偏斜的,渐渐隐匿万丈光芒的春阳,静谧地流溢于玉河水面,船桨声中,无数笑语盈盈暗度。魏赦舒坦地仰躺在船头,慢慢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依旧一动不动,似陷入了沉睡。
  日光筛下绵密的海棠树影,从眼皮上轻柔地游弋过去,深黄浅黛互曜,在眼帘上伴着水声跳起了翩跹之舞。
  竺兰看了一眼船头睡得舒适而惬意,几绺乱发倜傥地搭在白皙修长的颈上的魏赦,划船的声音大了一些,见他依旧未动,竺兰竟心中动了一下。她放下了船桨,抱住阿宣,俯身在他的小耳朵边说了什么。
  魏赦是被水泼醒的,一睁开眼跳坐起来,只见小阿宣笑得咯咯乱倒,小手还在船舷边舀水往他身上倒。魏赦一把攥住小儿臂膀,令他不得再胡闹,佯怒道:“敢偷袭我,小孩儿。”
  小阿宣直求娘亲救命。
  魏赦望向竺兰,她若无其事地划着船。
  这种若无其事看着真是道貌岸然啊,以她护食护短的个性,要不是她指使的,这会儿早就扑上来解释,从虎口把阿宣救回去了。天色似乎更暗了一些,一朵云蔽住了日光,竺氏侧过脸庞,樱唇瑶鼻,娟秀温雅,眼底若有零星笑意,魏赦的胸膛开始急促地跳,愈发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滋味了。
  世上女子之美千千万万,前二十余年魏赦有幸一览的亦有百十上千,但这种一见便为之发痒的美貌……从未有过。
  竺兰总算是出了这口恶气,并且感到魏赦并没有一点要怪罪的意思,心下更是舒坦解恨,甚至忍不住,朱唇贝齿轻摇,发出隐隐的笑声。
  魏赦更加不想与她算账了。算了算了。
  高昶有一个问题他以为问得极好,魏赦作为江宁魏氏的长房嫡孙,活二十多年没对什么女人心动过,但头一回有了类似心动的感觉,竟是为了一个孀居之妇,这不是很奇怪么。魏赦也觉得奇怪,这妇人又不是什么手段高明的擅魅之人,长相,只能说美则美矣,但更美的他也见过不少。不过心动这回事,是很难说得清楚的,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倾盖如故,如魏赦,第一眼见到竺氏心头便不能自已地冒出来戏文里说的那种“恍如隔世”的烂俗情节。
  而高昶还有一句,动心,动则动矣,竺氏堪为外室,戏弄则罢,犯不着真给她什么颜色。作为江宁魏氏的大公子,江宁首屈一指的美男子,他这一次回来,他的婚事老太君必会放在心中,他的正妻必是一个端庄贤淑的名门毓秀,方不至于辱没门楣。
  不过这一点他却是想多了,魏赦从不在意什么门第之见,于魏家,他本身不正是一个奇耻大辱么。
  天色昏黄,魏赦与竺兰归府,老太君在慈安堂那边叫了饭,请魏赦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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