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秾华微笑着,轻轻扶正他歪掉的发扣。
“我听说你有一表妹,知书达理,温柔贤淑……就是样貌勉强了些,你母妃一直劝你娶妻娶贤,如果我是贵妃娘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更何况你现在让我抓住了把柄,此时我要你娶谁,你还能直着腰板反对吗?”少女缓缓说完,笑道:“……你说呢?”
“你……你怎么知道小平的事……”六皇子颤声说:“我只是好奇而已,我没碰他,我没有……”
秦秾华将食指竖在嘴前,作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六皇子下意识吞下了后面的话。
“……嘘。”少女微笑着,如春风拂面,轻言细语道:“别脏了我的耳朵。”
“你身上的伤,比起是被小四岁的弟弟打的,还是从马上摔下要体面些。你觉得呢?”
六皇子惶惶地看着她。
“说话。”秦秾华微笑着重复:“你觉得呢?”
六皇子一哆嗦:“是……是从马上摔下来的。”
“这些人……”秦秾华扫了眼地上的六名内侍,说:“这些还能开口的人,你知道怎么教他们说话,七姐就不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了。”
秦秾华转身走过秦曜渊,一步未停。
“走罢。”她背对他道。
第32章
回宫之后, 秦秾华吩咐宫人烧水, 又派人去请早已候在偏殿的上官景福来为秦曜渊看伤。
她在软榻坐下, 问:“看见五皇子的宫人埋猫的是谁?”
一个宫女怯怯走了上来:“是奴婢……”
“我叫乌宝陪你去延瑞宫一趟, 你把那个人指认出来, 带回梧桐宫。乌宝,你把事情原委告诉舒德妃,她通情达理, 会答应的。至于带回来的人,你看着办吧。”
乌宝眉飞色舞道:“喏。”
秦秾华给结绿一个眼色,她屏退了其他闲杂无关的宫人。
寝殿里落针可闻。
秦秾华抬起眼, 看着几步外的少年, 说:“我拦你的时候, 你为何不停?”
“……他该死。”
“他现在不该死。”秦秾华说:“阿姊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以大局为重。”
“他杀了小秾华……”
秦秾华说:“那你告诉我, 若你今日真杀了他,你要如何收场?”
少年张了张口, 可他无话可说。
“你收不了场。”秦秾华说:“你杀得了一人,杀不尽穆党所有人, 只要穆党还在,你就不能活。你用自己的命, 去换秦曜泰的命,值得么?”
“那就当……没有事发生吗……”
少年定定地看着她。
夜风毫无预兆地吹起, 寝殿中的层层白纱如浪花飞舞, 夜风中, 夹杂着早春冷夜的凉意和湿气。
风停后,世界又恢复了肃静。只剩少年低哑的声音,如自语般响起:
“如果死的是我……你也会……以大局为重吗?”
孩子要靠哄,可是有些话,不能哄。
“会。”秦秾华面不改色道:“即便是任何一个人死了,我也会以大局为重。如果是我死了……我也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
“……我不懂。”
秦秾华看着他:“你可以不懂,但你必须听话。”
“就像……献帝一样?”
少年的话像一把利刃插进胸口,她在感知疼痛的瞬间,条件反射笑了起来。
许久后,她说:
“……在你心中,阿姊就只是曹操吗?”
他没有说话。
秦秾华说:“……出去。”
他还没有动,秦秾华已经怒声道:“出去!”
结绿和乌宝从未见过主子发怒,愣在一旁,还是结绿最先反应过来,上前行了一礼,说:“九皇子……公主现在不想见你,出去吧。”
秦曜渊视若未闻,乌黑的双眼始终看着她。
“出去!”她第三次怒喝。
他终于转过身,慢慢走了出去。
秦秾华身子一晃,结绿急忙奔来扶住她:“快传御医!传御医!”
结绿的声音仿佛隔着很远传来。
她能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血流奔腾的声音中,响荡着上一世秦曜安和她决裂时质问她的声音:
“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过弟弟,你的眼里只有权势!”
“母亲偏爱我,父皇也将皇位传位于我,你一直都嫉恨这一点,所以处处与我作对,阻挠我登基称帝!”
“你凭什么?!”
“我恨你!我这辈子最恨的事情,就是有你这样的阿姊!”
她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鲜血。
结绿一声尖叫,梧桐宫霎时大乱。
上一世玉京城破,四十万大梁铁骑在城中烧杀劫掠,软弱无能的父皇提起长剑,血战到最后一刻,死后被砍下头颅,曝于紫薇门七日,母妃执意和父皇一同留在朔明宫中,自刎于遇仙池边。
是她带着五皇子南逃,在南京重建朝廷。
是她推新政,开海禁,办官学。
是她亲率大军,西斩叛乱的云南王仇远,两度北伐,将野心勃勃的梁军逼退至山西一带,东修长城,防御来自元王伏罗的威胁。
……她凭什么?
是啊,她凭什么?在所有人心中,她只是一个挟势弄权,机关用尽的小人罢了。
她连小人都不如,只是一个女人。
一个妄想旋乾转坤,改天换日的女人。
上官景福挎着药箱,匆匆走进寝殿,被秦秾华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连药箱都来不及放下就开始为她诊脉。
许久后,他面色凝重道:“公主先天孱弱,只能以调养为辅,最重要的,还是慎勿劳心动怒,如此才能……”
“才能寿满天年?”秦秾华提起嘴角,淡淡说道:“寻常天年,不要也罢。”
上官景福一愣,垂下头去,不再言语。
“……你出去吧。”她顿了顿,又说:“九皇子身上或许有伤,你去看看罢。”
“喏。”
上官景福出去后,没一会,乌宝进来了。
“公主,外边下雨了。”
他停了一会,看了眼秦秾华的脸色,说:“九皇子就在殿外,谁劝也不走,也不让上官御医给他诊脉。”
“……随他去吧。”秦秾华说。
她屏退宫人,独自一人呆在寝殿中。
似乎是倒春寒来了,她穿得不少,却依然不时在咳。
她咳的时候,不愿让任何人发现。
寒风越来越大,夹杂着星星点点的冷雨,漫过狂舞的白纱,桌上的青玉杯盘,摧残着,怒吼着,滚滚前进。
她屈服于无情的寒风,从软榻起身,走到窗边想要合上木窗,视线却在望见院子里瘦削的少年时凝住了。
他站在风雨中,黑沉沉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怨恨,没有伤心,他只是看着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好像她一声呼唤,他就会毫不犹豫走来。
冷雨打湿了他的黑发和衣服,墨紫色的发带在风雨中无处凭依,好像下一刻就要被风裹挟,消失在无边的夜空中。
秦秾华和他对视了半晌,在他刚要迈出一步的时候,关上了窗。
后半夜,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别的主子发火时是阖宫不得安宁,秦秾华发火时,梧桐宫静得像冬夜。
没有她的微笑,梧桐宫太静,太冷。
宫人们宁愿她把火气撒出来,也不要把闷气憋在心里,气伤了自己。
结绿进出寝殿无数次,甚至还端来了她最爱吃的甜雪,秦秾华都不置一语。
当宫人禀报,秦曜渊消失不见时,秦秾华没有一丝意外。
甜雪已在玉盘中完全化开,她一口未动。
结绿来端走玉盘时,她忽然问了一句:“……我是不是做错了?
结绿只回答了一句:“公主错在不够狠心,除此以外,什么错也没有。”
最后,她还是让乌宝带人去外边寻找少年。
结绿说她不够狠心,上一世的天下人却都说她蛇蝎心肠,就连她的双生弟弟也不例外。如今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了,这胸膛里,究竟是颗怎样的心。
一炷香后,外出搜寻的宫人传回第一次报告,梧桐宫周围无人,摘星宫内外无人。
一个时辰后,两个时辰后,外边的更声已经响了又响,全数而出的宫人都没找到少年。
他就像是太阳升起后的朝露,完完全全地消失在了朔明宫中,连丝毫足迹都没留下。
“……不必找了。”她说。
“公主……”乌宝和结绿面色复杂,想要安慰些什么,她再次说道:“把人都撤回来吧,夜深了……你们也早些休息。我累了,都下去吧。”
乌宝和结绿退下后,她点亮灯盏,坐在桌前,想起就在几日前,她还在这张桌前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写下两个人的名字。
她铺平一张宣纸,在黯淡烛光下磨墨,拿笔,轻轻写下一个傲骨嶙嶙的“皇”字。
皇者,孤也。
上一世她没能做到的事,这一世必定做到,谁若阻她……
至亲亦可杀。
夜渐深。
不知不觉中,她趴在桌上睡着了,醒来时,寝殿内已经透入微熹的晨光。
她起身走向殿门,想要去偏殿看一看他是否归家。
相似小说推荐
-
我见观音多妩媚 (阮阮阮烟罗) 2020.6.17完结9047 23465兰陵萧氏有女,小字观音,容德甚美,倾国倾城,为权臣宇文焘之妻相中,选为儿媳。宇文家诸公...
-
罪臣之妻 (骨生迷) 2020-6-3完结12695 45680 贵女姜桃穿成了一个貌美却难嫁的农家女,眼看着年岁大了,姜桃自己做主,选了附近服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