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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观音多妩媚 (阮阮阮烟罗)


  蔺平心有不安地侍在天子之后,有试着轻声提醒“陛下龙体未愈,不应立在此处受风”云云,但天子始终恍若未闻,心神不知已随渐落的残阳,坠向何方,他便只能噤声,望着天色一分分暗沉下来,最终身前天子的身影,随着整座壮丽辉煌的雍朝皇宫,随着整个天地,一起溶入了夜幕之中。
  天色已黑,明灯耀室,该是用晚膳的时辰了,平日里,沉璧对伺候主子用膳一事熟稔无比,手脚也极麻利,一到酉正时分,便准时领侍女们端菜上桌,请主子们用膳,但今夜,却因暗有心事绕怀,一直在纠结要不要把那壶助情之酒摆在桌上,想得出神,直到酉正过了快一刻,侍女芸香奇怪地来问她为何不摆膳时,才醒过神来,忙命小丫头们端菜摆碗。
  食案旁的鎏金树灯盏,一支支点燃了,香气四溢的佳肴,一道道端上了,两副金丝缠花碗筷,平行摆好了,公子与夫人,也都在茵席上坐下了,接下来,就差呈上最后的美酒了。
  灯光下,沉璧捧着手中的“美酒”,感觉像捧着千钧重石,双臂沉甸甸的,脚下一步步,走得艰难。
  在雍王府中侍奉这许多年,王妃威慈并济的性情,沉璧心中,是清楚的,对她们这些侍从,王妃最恨的,就是下人的阳奉阴违之举,如果仆从不遵吩咐,她会认为这些仆从不将她放在眼里,有意轻蔑,会为此勃然大怒,轻则赶出门去,重则动用刑罚,所以这助情之酒,王妃既命人拿与她,并暗示她给公子和夫人饮下,她就得依令去做,不能违逆王妃的吩咐……
  ……但,这样真的好吗……公子不解风情且一身蛮力,上次眉妩姑娘柔媚侍奉却换了个痛苦骨裂的下场,还叫人历历在目,万一今夜公子在饮下助情之酒后,既不懂如何纾解,又控不住自己的力气,蛮横起来弄伤夫人,可怎么办……公子随便挥挥手,就能令眉妩姑娘撞裂了胳膊,若在酒药的作用下,更加不知轻重,发起狠来,柔弱清纤的夫人,怎么招架得住呢……
  沉璧想得十分纠结,步伐也因此十分迟缓,但,一步步走得再慢,也终是走到了桌边,她执拿起漆盘上的银鎏金錾如意纹酒壶,虽惧于王妃之威,暗一咬牙,把心横下,但在将酒壶放在食案上时,手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抖了一下。
  正在吃酥香炙肉的宇文泓,因这一抖,悄然抬眸朝沉璧看去,沉璧不知自己的异常,已被自家公子敏锐地看在眼中,暗定了定神,拿起案上的酒盅,如无事人般,要为两位主子倒酒时,已有几夜未来的世子殿下,忽又来到了门外,笑着踏入室内,十分熟络地吩咐芸香道:“再拿副碗筷酒盅来。”
  沉璧准备倒酒的手,立僵住了,而二公子见世子殿下来了,一如既往地十分欢迎、热情招呼,颇有主人风范、兄弟之义地吩咐她道:“沉璧,先给大哥倒酒!”
作者有话要说:  二狗:有毒?来,大哥,给我试个毒!
今天还有一更,大概下午四五点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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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更

  这一声下来, 沉璧只觉脑子里有根弦立跟着崩了,她身体僵如磐石、心里火急火燎, 不知该如何是好时, 幸有一云蔚苑侍从匆匆跑近, 禀报世子殿下道:“公主殿下回来了。”
  宇文清其人, 不管内里如何,人前总是位风度翩翩、几似美玉无瑕的贵公子, 在礼节之事上,半点不疏漏的,升平公主既已回府, 他作为驸马,理应回云蔚苑, 无法继续留在此处“蹭饭”, 也无法将特意袖带过来、原要“投美所好”的物事拿出来,只能前脚刚踏进门槛,后脚就要踏离门槛, 连滴酒都没沾口, 便在夜色中离开了长乐苑。
  室内,悄悄松了口气的沉璧, 后背几都出汗了, 她暗暗镇定心神,要继续为公子倒酒时,却见公子摇了摇头道:“不想喝酒,想喝凉凉甜甜的乌梅蔗浆。”
  沉璧愣了一下, 看向公子身边的夫人。
  没甚酒量的萧观音,本就不好饮酒,平日用膳时,最多只喝一小盅的她,今夜因有心事挂怀,半滴酒也没心思沾,遂也同宇文泓一般,微摇了摇头道:“我也不喝酒,撤下去吧。”
  ……如此,她算是遵从了夫人的吩咐,是公子和夫人,不想喝酒,不是她,有意违逆夫人之意?
  沉璧本就觉得用助情之酒促使公子夫人圆房一事,大大不妥,既然公子和夫人,都不想饮这酒,她也算是如卸重负,忙命侍女捧送了公子喜爱的乌梅蔗浆过来,自将这壶添了药的助情之酒,收了起来。
  宇文泓就着凉凉甜甜的乌梅蔗浆,如若无事地用完晚膳,如常盥洗就寝,好似人一沾榻,就已沉沉睡去,实则心中,一直在思量着今夜沉璧的反常。
  长乐苑诸侍,他心存怀疑的,不是借各种痴傻之举,将之赶走,就是暂留苑中,有意向那些眼睛展示他的“愚蠢”,好让其传与背后的主子听,对于贴身使唤的沉璧、承安等几名近侍,他并不是全然信任,只是确信自己可以全然掌控,这些年,他也一直对他们了如指掌,故而沉璧今夜一有异常,尽管只是细微之处,他即能很快察觉,心生警惕。
  ……那酒,定有问题。
  宇文泓在心中确定了这一点,只是不知沉璧是受何人唆使或是威逼,他在心中盘点着有可能的幕后人选,阖眼想着想着,发现不止沉璧异常,他的这位娘子,今夜也有些不对劲。
  之前夜里的她,似无心事挂怀,总是上榻不久,即能入睡,但今夜,却是辗转反侧,迟迟没有入眠。
  宇文泓耐着性子,一直阖目假寐,直等到身边女子终于沉入梦乡,方侧过身去,借着榻灯拢帐的暗红色光辉,凝望着身边人梦中犹然微蹙眉尖的玉白面容。
  ……倒是没见过她这般,哪怕是要嫁给他这样不堪的男子,要与他这样的“夫君”,同床共枕,过上一世,都没见她为此梦中蹙眉不安……
  ……她这样的异常,与沉璧今夜的反常,相连吗?
  幽静的暮春深夜里,宇文泓深望着身边女子,回想着自与她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繁乱的心绪,在无边的夜色中,如丝如缕,沉沉浮浮。
  第一次听到“萧观音”这三个字,是从母妃的口中,母妃笑说要安排他娶妻,对女方的“容德甚美”赞不绝口,道此乃金玉良缘,不管他如何设法推拒,都非要他成亲不可,他越见母妃定要促成这桩婚事,便越觉这婚事背后另有隐情——足以威胁他性命的隐情,也许天下间其他母亲为孩子选挑良人,都盼着孩子婚姻美满,但母妃亲自为他选定的婚事,定是百害而无一利,暗埋暗渊,或能叫他一脚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起先,他以为萧观音是母妃调|教出来的人,心机深沉,暗有手段,但,与她成亲这段时间以来,他暗中观察,各种试探,却发现她似就只是位世家小姐,虽然性子很怪,但没什么心机手段,就像日光下的一汪清水而已,不是什么深不见底的暗渊。
  但,既是清水,明明该一望见底,为何却总觉看不透她……是否是她装得太好太好,藏得太深太深,骗过了他这双眼睛……
  暗寂的深夜里,宇文泓眸色转深,他无声地望着身边人,见睡中亦蹙眉难安的她,朱唇轻动,似在呢喃梦语。
  梦语最易流露真实心思,他早已训得自己睡梦无言,看来她,还做不到这般,宇文泓低首靠去,仔细辨听,起先几句梦语,太过轻低含混,他依稀只听她似在轻轻唤什么“娘、娘”,及后一句,她声音微高了些,他听得清楚,她是在唤一个人——“玉郎表哥”。
  ……玉郎表哥?
  宇文泓听她唤出这个称呼后,微蹙的眉眼,如聚拢起无尽的淡淡愁烟,好似这个“玉郎表哥”,缠结着她最深最重的心事,让她心魂绕牵,睡梦难安。
  一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梦喃,落在宇文泓耳中,有了不一样的意味,他在暗色中凝望萧观音许久,又回想起沉璧的反常,静躺半晌,终是动作轻微地起身下榻,趿鞋撩帐,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悄探那壶定有问题的美酒去了。
  这壶助情之酒,沉璧自那夜晚膳搁置下来后,便没再往公子和夫人的食案上端,一直拖着,直拖过了两三日,到这一天,在陪公子夫人游园时,恰遇见了正在赏花的王妃王爷,王妃笑同公子夫人说了几句话后,让他们继续游赏园中春景,独将她留下问道:“事,可成了?”
  沉璧立就给王妃跪了,连声慌道“奴婢无能”,王妃闻言柳眉冷竖,正要斥责沉璧时,一旁宇文焘负手问道:“什么事?”
  王妃看向宇文焘,语气中透着对孩子的无奈和宠溺,“泓儿都成亲好些时日了,还未与新妇圆房,我没办法,就让这婢子给他们呈壶助情酒,帮他们早日成就好事”,说着神色转为不满,冷冷看向沉璧道,“哪知这么点小事,这婢子都做不好,这般无能,留着还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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