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衍的目光盯着中间多出的那块空挡,不由嗤笑一声,“丢人现眼。”
无忧心中一动,刚要细问,却听三声鼓响,赛道两旁的令旗“唰”得一声竖起,二十八骑争先恐后地跃上赛道。
起初的几处土石障碍并不很难,众骑之间你前我后,还能保持并驾的距离。等再过了几处矮拒马,便有一大批建康儿郎被远远地甩开了距离,其中颍川陈氏的小郎君骑术不精,过那矮拒马时,身下马匹竟带着他直往赛道边上窜去。
陈郎君的马匹乱窜,在他身旁、身后的那些人便全部遭了秧。只见末尾几人惊得惊,摔得摔,好在边上的护卫们及时出手,将他们纷纷救下了赛道。
经这一番,建康这方立时便刷下去了六、七人。末尾这几人刚被清下场,打头的几名便从那边绕了过来。只听马蹄声隆隆,无忧定睛一瞧,却见当先五人中的熟面孔只有王家二郎一人,其余四名皆是出身陶家军中的小郎君。
在那四人中,无忧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枣红马上的桓崇。
与那姿态翩然的王家二郎不同,桓崇只是简简单单地伏趴在马背上,整个人快得好像一只离弦的箭。他身下的那匹枣红马也是异常灵便,地上有任何障碍,都是轻轻松松一抬蹄子便跨越过去。
一轮过后,又有一众骑士被淘汰下了场。等再行到赛程最后一段,那打头的五人也逐渐分出了先后的次序来,其中骑着白马的王家二郎与骑着枣红马的桓崇领在最前面,二人双头并进,互不相让,竟形成了胶着之势。
最后这段路可说是戏射赛最难的一段,每隔了不远,便布了一处路障。那王家二郎不愧是连续三年的魁首,只见他从容纵马,衣带翩飞,几个翻越毫不费力,轻易便赢得了满场的喝彩声;而桓崇的马似是冲锋惯了,翻越连续障碍时左支右绌,节奏便不大流畅,等跃了障碍后也使不上力,几个翻跃下来便渐落了下风。
无忧正紧张地盯着枣红马背上那人,却忽听四面八方传来一阵欢呼声,她忙从座位上站起身,趴在栏杆上向终点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王家二郎率先翻过最后一道花障,几步便冲至终点的花架处。他勒马站定,已经对着那花球搭弓瞄准了。
司马衍似是有些诧异,他也起身到了无忧身边,笑道,“这下看来,王家二郎倒是真有些本事的!”
无忧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可就在那时,桓崇一扯马绳,连人带马,飞跃般地跨过了最后的一道花障。
桓崇身下的马不停,他也没有勒马的心思。
那王家二郎回首望了桓崇一眼,似是有些心急,也似有些诧异。他忙将手中之箭射出,却是一击未中,只是湛湛擦过了花茎。
桓崇的马依旧在前进,可他不管不顾,只在快马上伸手张弓。不等王家二郎再射第二支箭,桓崇一箭便“嗖”得飞了过来。
白羽箭挟力,直接割开了花藤,刚好桓崇飞身而至,那只红黄相间的菊花球便正正好好地落进了他的怀里。
... ..
秋阳杲杲,桓崇将那枚红黄相间的大花球高高举起。
红的花越发耀眼,黄的花也越发灿烂。
场上似是安静了有那么一瞬,随即声如雷动。谁也没想到,这位桓郎君后发而先至,竟能从王家二郎手中将那魁首生生夺了去。
场上那人,意气风发。无忧望着他的模样,也跟着笑得眉眼弯弯。司马衍看了看身边的小娘子,问道,“这场戏射如何?无忧满意否?”
无忧忙转过身来,向他连连点头,“真好看!王郎君不差,桓郎君却更厉害。陶家军的实力,真是名不虚传!”
司马衍这才满意地笑了,他回到座位边上饮了口茶,一回身,却见无忧还趴在栏杆处向着旁侧瞧。
“无忧还在看什么?”
司马衍的高台一侧,便是各个高门女眷所在的地方。无忧趴在栏杆处,便可将下面发生的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一个侍从走到桓崇近前,两人说了些什么,桓崇这时抬头,向女眷所在的高台瞧了瞧,便将那花球交给了那侍从。不大一会儿,便有一名宫人双手端着盛了花球的托盘,上了女眷的高台。
那宫人到了一名手抚栏杆的陌生女郎身边,一躬身便将托盘举高,笑吟吟道,“陶娘子,这是桓郎君献上的花球。”
原来,江左事事讲求风流,重九宴上戏射的传统,便是由男方射落花球,再献给看台上的女眷。譬如那王家二郎,头三年射落那花球后,都是指名送给了他琅琊王家的小妹。
“那位是陶公家来得小娘子。”司马衍看了一眼,道。
那陶女郎身段姣好,此时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又惊又喜的秀面。她接过花球,深深嗅了一口香气,再往校场上那牵马而归的少年望去,脸上像是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陶娘子?!”无忧的视线从那女郎的脸上,转到了她手中所执的花球上。她将眼睫一眨,却露出个好看的笑容来,“那花球,真好看呢~”
... ...
戏射结束,众人各自散去。
司马衍与无忧一同步下高台,他一面走,一面道,“无忧,你若喜欢那花球,一会儿我命宫人给你往车上装一些。”
无忧“噗嗤”一笑,连连摆手,“那花球之所以珍贵,只因为那是独一份儿的,要是多了,可不就不稀罕了?!再说,一会儿阿父阿母归家去,若是见满车的花球,知道我只是感慨一声,陛下就装了这么些给我,定是要笑话死我的。”
司马衍想了想自家姑父的揶揄笑脸,也跟着笑道,“那便罢了。不过,无忧若是真心喜欢,一定告诉我。不说装一车,装一颗还是使得的。”
两人说着,步下高台,忽听一位小女郎打趣道,“什么装一车?又是什么要装一颗?”
一听那声音,无忧顿时高兴地抬起头。
果然,就见那台阶下面,站在一位格外清雅的小女郎。
无忧几步上前,拉着她的手惊喜道,“杜家阿姊!你来了!”
那杜家女郎名唤杜陵阳,杜家世代为官,她的祖父便是身为尚书左丞的杜锡,而父亲则是身为丹阳丞的杜乂。
杜陵阳与无忧年纪相仿,容貌上俱属国色之姿。二人关系又好,每每出行,总是形影不离,颇类昔年那东吴的“二乔”。
杜陵阳对无忧柔柔一笑,再向跟在她身后过来的司马衍行了一礼,“见过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生病,可能发得时间都会晚一些。还请亲们见谅~
☆、第 8 章
司马衍也向她微微颔首,礼貌回道,“杜娘子。”
杜陵阳先天便带些不足之症,因此常年穿衣都比当季要略厚一些。她体格纤细,容貌又生得极是秀雅,那弱症与标志性的叠衣不仅无损她的姿仪,反而为她平添了三分风流。
在无忧的心里,这样美丽而病弱的人,就和自家阿父一般,都是须得小心呵护的玉人。
无忧仔仔细细地将杜陵阳好一番打量,只见她头上簪了两朵盛放的粉菊,许是受到节日气氛渲染之故,一向苍白的两颊上也带出些淡淡的血色,气色看来比平日里好了许多。
她这才亲昵地蹭上前去,甜甜道,“杜姊姊,好久没见,无忧可想你啦!”接着,她又一迭声问道,“你的身子可好些了?你是几时来的?来时看了方才那场戏射没有?”
杜陵阳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逗笑了,她轻轻点了点无忧的脸颊,促狭道,“无忧浑身上下,就这张小嘴生得最利最巧!”
“是了,杜娘子这话可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司马衍也跟着走上前,开口取笑道。
无忧将大眼睛眨了眨,她先瞧瞧杜陵阳,再瞧瞧司马衍,莞尔一笑后,却是洋洋自得,“利比钝好,巧比拙好,杜姊姊和陛下可是在夸奖我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杜陵阳面上顿时一红,她啐道,“我可说不过你这位曹家小娘子...不过,我知道怎样才能堵上你的嘴!”
“喏~”说着,她将另一手中拎着得漆盒举高,“这是我今早现做得粉饼,既是都做好了,我便想早些过来,拿给大家尝尝。”
粉饼是重九节特有的小点。时下无论女子身份高低,都是要学习庖厨之道的,就算世家大族的小娘子们也不例外。尤其重九又素来有相互赠食的传统,因此每到重阳日,小娘子之间总要相互赠送一些粉饼。
“呀!是杜姊姊做得粉饼!”无忧高兴道。
杜陵阳将那漆盒放到一旁的小案上,打了开来。无忧忙凑过头去瞧,只见里面整齐地码了五摞粉饼,一摞又成五枚之数。每一只都做得小巧精致,刚好合一口之量,一瞧就让人食指大动。
杜陵阳用漆盒里配得油纸给无忧包了一摞,她悄悄瞄了身后的司马衍一眼,再包一摞,双手捧着,上前柔声道,“陛下,若不嫌弃臣女的手艺...这一份,便是臣女为陛下准备的。”
司马衍一怔,他赶忙伸手接过,微笑道谢。而后他再转向无忧,笑问道,“无忧,你的粉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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