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公主一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便兀自皱起了眉。
这世上,又有谁会叫临海公主“姑母”?!
在座的贵妇先是一怔,面上再都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却见那郎君几步进了屋中,再将那挡脸的兜帽掀开——果然是皇帝司马衍。
众人见了皇帝,都纷纷起身见礼,司马衍见了满屋的妇人,也是略有尴尬。
尴尬归尴尬...他再往中间一望,此刻站在姑母身旁的那个妙龄女郎,不是无忧,又是谁?!
司马衍几步走上前去,见礼道,“姑母,无忧!”
临海公主自是不待见桓崇,却更看不上这司马衍,她不冷不热地回礼,道,“陛下...”
“我们正在为无忧举办及笈礼,陛下是来寻我夫君的吗?!”
司马衍也是个脸皮厚的,他做出恍然大悟状,先是言辞恳切地致歉,“姑母,我只知今日是无忧的十五生辰,不想竟打扰到姑母为无忧行笈礼。”
说着,他拍了拍手,就见他身后的一名内侍得令上了前来。
那内侍双手捧着一样物事,那物看来不小,上头还盖了红幔,瞧着很是隆重。
司马衍笑道,“姑母,无忧是我的表妹,也是我司马家不多的亲族,我...我特意在她的生辰上准备了这件贺仪,还望姑母...”
说着,他将那红幔一扯,满室忽放华光。
原来那红幔下竟是一株秀气的珊瑚树,那珊瑚色泽嫣红,枝干散逸,仿佛一树盛开的梅花,一看便是件不菲的珍宝。
众人望了这一幕,心中又不禁打起了算盘。
都说陛下对这曹家女郎不一般,今日一观,却见如此宝物,都能被他轻易转手,看来用情之语,所言不虚。
... ...
晋廷在江左,才立了不过短短三十余年。
司马衍这棵珊瑚树,还是当年他曾祖琅琊恭王司马觐传下来的,后来被他的祖父晋元帝南迁时带到了江左。
连永嘉之乱,南渡之时都不忘带得一棵珊瑚,足见此物稀有罕见。
听到众人议论纷纷,司马衍有些得意,他再转向无忧,眼神脉脉,“...无忧,今日是你的生辰,你...把它收下,好不好?”
无忧瞧了瞧那棵珊瑚树,再瞧了瞧面前的司马衍,不由面露为难之色。
她刚蠕了蠕嘴唇,头脑中去想拒绝之辞,却见从那敞开的大门处,突地又窜进了一只雪白的小羊羔。
那只小羊通体洁白,一看便是喂养得极好。它的脖子上还系着一串铃铛,跑动时发出“铃铃”的声响,可爱极了。
曹家的厅堂里,如何会出现一只活生生的羊羔来?!
屋中众人吓了一跳,却见那小羊转了转身,竟是直冲向前。
羊羔虽小,横冲直撞时的力气也是十足。那端着珊瑚树的宫人一下没稳住,他手一滑,那株名贵的珊瑚树竟是“啪嚓”一声,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众人一时都呆住了。
司马衍的脸色,比锅底还要黑上三分。
他向那宫人狠狠地瞪去一眼,斥骂道,“没用的废物!”
说着,他再瞪向那只作乱的羊羔,可那小羊眨了眨眼,却是无辜极了。
它嗅了嗅地上都碎珊瑚,再嫌弃地叫了一声,将两只耳朵动了一动,浑身再一甩,竟是把身上那半化不化的雪花并着水珠,全部都甩在了司马衍身上。
新仇旧恨这下齐全了,司马衍将腰间的佩剑一拔,竟是直接向那羊羔刺去,“哪里来得畜生?!”
那羊羔见司马衍举剑,似是识得了凶险,它“咩咩”叫了两声,勉强躲过司马衍一剑,而后被吓地竟是直向着无忧的方向过来。
它一边跑还一边叫个不停,等蹭到无忧的裙子,它忽地抬头,向无忧瞪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万物有灵,何况牲畜乎?!
见司马衍又要举剑再刺,无忧脚步一转,立时拦在了那小羊身前,“陛下,今日是无忧的生辰,还请陛下高抬贵手,莫要害了它性命!”
司马衍被那羊羔气得双目通红,见无忧站出来,软声求情阻,司马衍缓缓精神,终是把剑收回腰间,“...看在无忧的面上,好吧!”
他再一转身,高声向一众内侍喊道,“给我查,看这畜生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无忧帮那小羊逃过一劫,也吁出口气。她跪坐在地上,轻轻抚着那小羊的头,微笑道,“好了,不怕了...”
这时,又有一个男声响起,“陛下不用查了。”
那声音...
无忧猛地抬头,向门口望去,却见桓崇适时,跨门而入,他的一只手上还握一根缰绳,道,“这羊是我的。”
司马衍乍一见他,双目很不得喷出火来,“你的?!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家的羊怎能随意出入人家的厅堂?!”
桓崇越过眼前的小皇帝,却是望向了他身后那和小羊坐在一处的女郎。
两双水汪汪的眼睛,却是一样的纯洁无辜。
桓崇的眼波,似有些化了。
他再开口,却是淡淡道,“陛下,这只羊,是我家的采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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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古来成婚有六礼, 采礼便是其中的第一项——纳采。
按照惯例, 通常在女方家许婚后, 男方家即刻就便会前来下采礼。
可因着无忧和桓崇二人的婚事特殊,这个早该进行的纳采一项, 竟是拖了足足有近一年的时间。
那人在门口站得笔直,而在他的身后,越来越大的风雪漫卷,打个旋似地袭进了屋中。
不仅冲散了屋子里馥郁的芬芳,更是带来了格外醒神的冽气。
他面对着司马衍,可眼神却不闪不避地瞧着自己。
咄!厚脸皮!
无忧想啐他一口,却还是忍住了。
她别开头去,手下无意识地撸了一把羊毛, 又忽而滞在了原处。
小羊羔身上的绒毛,热乎乎、软绵绵,犹带了丝奶香味, 十分好摸。
可...
无忧的视线, 慢慢地转向身前这只无比温顺的小羊羔, 整个人都有点僵。
他方才说...这只羊是他的采礼?!
... ...
精心布置得正堂, 瞬间乱成一团糟。
站在上首的临海公主望着眼前这一幕,简直快被气疯了。
宾客们都是女眷,这么一会儿又是畜生, 又要打杀,现场闹得一片人仰马翻,惊叫声、埋怨声连连不绝。
更让她气愤的是, 女儿一生一次的及笈礼,就被这一先一后入内的司马衍与桓崇搅合个彻底!
哦,还有脚边这只捣乱的羔羊...
养得再好的牲畜,身上难免有一丝淡淡的腥膻之气。
临海公主蹙起两道细眉,筋了筋鼻子,道,“云娘,先带无忧下去清理,衣服脏了也换一身。”
云娘应声,便要带着无忧离开。
那小羊正被无忧揉得舒服,突然感到她停了下来,它呆了呆,歪过脑袋,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不解。
它甚至还撒娇地对着无忧,“咩咩”叫唤起来。
无忧起身,最后望了那小羊一眼,轻声道,“快去!回你主人身边去吧!”
不料,她刚转过身去,没走多远,那小羊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她的身后,还亲呢地在她的裙子上蹭蹭,一歪头,张口就咬住了她的裙子。
无忧脚步受阻,她一低头,便看到那小羊一对湿漉漉的眼睛眨巴眨巴,就那么盯着她。
她抽了抽裙子,终是弯下腰来,不忍心地摸了摸它的头,催促道,“听话,快去吧!”
... ...
这曹女郎和个畜生说话,也真是个怪的。
“无忧,我来助你!”司马衍见那羊羔拌了她的脚步,忙拔剑上前。
无忧吃了一惊,她还未及阻拦,忽有一人身法奇快,挡在了司马衍面前。
那人跪伏在无忧的面前,却是微微侧头,向身后的司马衍道,“不劳陛下费心。”
方才无忧为护那小羊弯下腰去,现在这人为了给小羊系上缰绳,也同样弯下了腰。
纵使看上去挺拔潇洒,桓崇身为一名长成了的军中男儿,身型可要比一般人要健壮得多。
因为离着近,他弯下腰去,刚好投下了一片阴影,笼罩在了无忧的身上。
无忧记得清楚。
他们之间...可也还存着旧账呢!
何况,今天陛下来了,那桓崇为了报复,定然又想当在陛下的面前,再做一番戏来...
她嘟了嘟唇,整理好斗志昂扬的情绪,猛地抬眼去瞪他。
可是那人只是一心一意地去顾那羔羊,所以她什么都没看到...
除了他那双垂下来的眼睫。
... ...
无忧抬手,桓崇低手,就这么一上一下的瞬间,两人的指尖便突兀地触到了一处。
他的手指很热、很烫,乍一触到,无忧的小手就是一颤,可那人却不经意似地,指尖在空中又够了够。
无忧“呼”得一下站起身来,将自己的小手背过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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