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彭珍而重之地接过来,告别了庾夫人,跨上马转身一路朝昔日襄慈公主府的方向奔去,路上经过一处拐角时,他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想弄死我?没那么容易,好在本官从那倒霉死的江湖郎中手里借了点麻药……”
百姓们今日大多集中在南城门送圣驾,如今城北这条街道并无人烟,四周静得吓人。老彭听得分明,细一回忆,脸色剧变。
……那是他死都不会忘记的声音,那个间接害死季蒙先的苟正业。
苟正业此时正从篱笆墙里翻出来,手上拿着一把从侍卫身上摸走的刀,仓皇四望,正要寻找出路时,忽然肩头一痛,被人一拳狠狠地砸中了眼窝。
“啊!你——”他疼地在地上滚了一圈,抬头惊怖地看向老彭,“是、是你!”
若说世上有谁是最想杀他的,除了季沧亭外,就只有老彭了。老彭这一年来,一直为当初匈奴破崤关时让苟正业脱逃而自责,如今见他送上门来,岂有纵放的道理,一拳一腿,直接让苟正业痛得站不起来。
“别杀我!别杀我!我有话说!”
老彭说不出话来,只觉满口血腥,一双虎眼死死地盯着对方,恨不能直接把他掐死。
苟正业趁他还没动手之前,忙道:“彭护军,听我说!我受石莽的胁迫夺权,可从没想过要害侯爷……真正害侯爷去死的另有其人!我有证据,你当时看见了的,就是那个石梁玉,他知道侯爷重伤,故意给了我一个香囊,我没有害死侯爷,是侯爷当时看见我脖子上挂的香囊,才突然伤势恶化的!可我家里十六个妾室,没有一个会绣香囊的,这不是我的香囊!”
老彭一怔,脸上的诧异缓缓放大——他想起来了,当时石梁玉知道季蒙先要审苟正业,临走前给了苟正业一个香囊,那香囊上绣的是一丛青竹。
他跟着季蒙先许多年了,知晓襄慈公主最喜青竹。
“石——梁——玉?”老彭从喉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他本以为石梁玉大义灭亲,尚有一丝善意,没想到罪魁祸首竟然在这里,竟然就潜伏在季沧亭身边,还已经取得了她的信任。
他又惊又怒,嘶哑地吼出声,一把抓起苟正业的头朝着最近的衙门方向拖行,很快,他便看见了路尽头有循声而来的禁卫军。
来的正好。
老彭毫无防备,任由他们近身,但苟正业却忽然尖叫一声:“就是他们,他们是石梁玉的人!”
然而此时为时已晚,寂静无人的街道里,忽然涌现出三四条黑影,他们动如飞梭,一下子钳制住老彭,另外一人让苟正业握住官刀,毫不犹豫地一刀捅向老彭。
“彭校尉,对不住了,今天谁走这条路都得死,偏偏是你。”
老彭倒在血泊里,一片猩红的视野里,他看见于统领取了他的佩刀将苟正业一刀解决掉,随后来到了他身边,随后仿佛发现了他衣领里漏出的信封一角,取出来看了一眼后,脸色剧变。
“这……可坏了。”他仓皇地收起信,和其他人一道快速消失在街道尽头。
老彭感受着一点点冰冷下来的四肢,满腔的愤恨无法从嘶哑的喉咙里发出,只能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沧亭,小心……
第七十章 九五之尊·其三
“……事情便是如此, 本以为成家的顶梁柱都死光了,没想到那成钰九死一生从厄兰朵生还了,还一举解决了边患。他若是回来, 我们苦苦经营的一切都——”
于统领艰难地说着,偶尔瞥了一眼看信的石梁玉, 心里越发没底。
他本是石莽手下的人, 任务失利被石莽赐死, 又被石梁玉救下,于他而言,对石梁玉是既感激又害怕, 感激的是他的救命之恩, 怕的是他的城府心计。
“你真是个蠢货。”石梁玉听罢于统领的话,神色森然地靠近他, “你把这封信带回来, 岂不是说明了杀彭校尉者, 便是成钰的敌人?现今炀陵中,谁与成氏有仇?你怕不是忘了, 你曾率军围堵过成府。”
带了一千精兵想去成府夺走皇孙,却反被独孤楼一人一剑杀得血流成河,这在炀陵中早已是人人皆知的笑谈。若非他当时拿下石莽有功,现在只怕早就是阶下囚了。
于统领满头冷汗:“陛下此去出征, 少说也要三个月方归,末将必会在这段时日内将彭校尉的死处理干净!绝不敢牵涉到大人半分!”
“成钰智冠群伦,一旦回到炀陵, 与陛下联手成势,清算起他成氏之血仇,你我皆逃不了。”石梁玉深吸一口气,“不过,会有这样的后果,我一早便预见到了……”
……
开煌元年第一场战役来得及快,铁睿带着消息快马加鞭与大军汇合的同时,便见到季沧亭已经回到了杀伐决断的统帅该有的状态。
“……你们来之前或许觉得南方多山,匈奴到了南方乃是自投死路,此去必是马到功成。朕现在不妨告诉你们,不擅山路的不止是匈奴,我们也是。”
大越百年间的战事全数发生在北方边境,偶尔沿海一带有海寇侵扰。而南方地带素来是一片升平,至多是因商队繁多,偶有盗匪劫掠。在南方丘陵之地作战,除了是自家的大越领土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优势。
“我们如今兵威正盛,不惧与他们交手,但炀陵一战之后,那右贤王必定有所胆寒,不敢正面迎战,依照匈奴的秉性,自会一路寻觅富庶的州府沿路烧杀劫掠过去……这样的气,大越已经受够了。所以这一回南下,朕不止要求此战必胜,而且要以最小的伤亡取胜。”
这一年,季沧亭在军务上的统治力在南下途中显露无疑。
半个月后,官军沿着匈奴烧杀的路径,一路南下直达建昌。而此时的建昌,因着石莽一道割据的命令,正在一片内乱中。
建昌地势清奇,一水穿城而过,由三座大桥连通,分南北二城。城南的庾氏是建昌第一大族,原本在此地有极强的声望,而自石莽篡权以来,屡行荒唐之令,在城中其他世家看来,庾氏宗家在炀陵为重臣,必与石莽沆瀣一气,即便庾氏百般呼吁此时需同心对外,建昌恶化的形势也无法阻止。
而在炀陵之战后,情势稍稍有了变化。匈奴在炀陵受挫,前锋屡次兵败,皆是有去无回,右贤王率领的主力本以为能稳上一阵,但此次却没等到大越求和的使团,而是听闻季沧亭登基后马上追杀而来,一时间望风南逃。等到一路烧杀至建昌城下,他们才冷静下来。
这一次他们没有直接去建昌城下叫阵,而是驱赶了一大批灾民,先派遣使者说此次南下是因为关外饥荒苦寒,不得已才叩关南下,如今已受大越教训,愿意退还劫掠来的财物,请建昌名宿开城让他们与灾民暂得落脚之地,等待炀陵新君派人议和。
此时本已绝望的建昌乍见匈奴收起指爪,立时分为两派。一是以庾氏为首的大族,认为匈奴狼子野心不可轻信,需坚守城池等待官军消息。二是当地几十个略小但人多势众的氏族,认为当以和为贵,匈奴既已知错,当以教化为先,并大骂庾氏高门大户不顾灾民死活。
如是拉锯了数日,两方矛盾仍然激烈,最终建昌北半城的豪绅抵不住匈奴送来的财物诱惑,又见匈奴许诺愿暂时交出一半兵器,便直接开了城门让匈奴入城。而同时,庾氏听闻此事,当机让人烧毁了南北半城之间的大桥,只留一座,派出为数不多的守军和乡勇死死固守。
季沧亭就是在这个时候赶到的建昌。
“……有点意思,谁说不识字的夷狄不通计谋?倘若三国的时候匈奴不是一片式微,恐怕今日青史上就有他们一笔荣光了。”
“陛下为什么这么说?”
“你忘了,现在谁在建昌里?”季沧亭的手指徐徐抚摸过沙盘,轻轻点了点建昌的所在,“我如果是右贤王,这个时候夹起尾巴进建昌,所图者无非是想挑动建昌之人拥立新君。独孤楼能带着皇孙杀出重围,但他挡不住那些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欲望……石莽的位置,人人不得而诛之,而人人欲得。”
几代帝王荒唐,主弱臣强其实早已存在,只不过前几代帝王都摊上的是成晖、徐鸣山这样的铁骨忠臣,他们也一生致力于捍卫皇帝的权威,是以石莽得势之前,此患并不明显。而如今时局不同,朝廷股肱凋零,徐相年迈,而且连石梁玉这样本应问斩的罪臣之后也因势利导坐上了三公之位,一时间人心就浮动了起来。
女帝之事前所未有,未必天下人都能接受,而皇孙年幼,谁能辅佐他登基,谁就是半个皇帝。
“陛下是说,匈奴会向建昌的世家暗示,愿意辅佐皇孙——”
季沧亭道:“没错,如果朕是他们,朕会这样对建昌那些酸儒们说——我虽为夷狄,也知道女子称王乃大逆不道之事,恳请诸位名宿让我等戴罪立功,辅佐真正让我厄兰朵臣服的帝王登位。”
众将一听,立时面露难色:“陛下,从前咱们这些老粗只管行军打仗,提头去和匈奴真刀真枪地交手咱不怕,可倘若那些人听了匈奴的胡话,反过来非议陛下,末将等人就不知如何应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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