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赦:“放屁,蛇很老实的,老鼠吓人多了好吗!”
卫瑾:“……”
打马往炀陵方向纵驰了二十余里,卫瑾二人正拐过一道山坡时,蓦然见得前方火光通明,于统领正将一处丛林团团围住,而就在卫瑾看过去的瞬间,一株杉木轰然倒下。
那不是人为砍伐,而是被功力极深厚者一掌拍断的。
独孤楼正一手拎着向婉婉,一手倒提长剑,立于高处俯视着那掌力雄厚的宗师——
“吾三十三岁入京,乃为讨教卫氏皇族之绝学,朱鸣玄水式。然宣帝沉湎寒食散,荒废武学,本以为今生无从得见,未想到竟让一个装疯卖傻之辈练成了。”
一道并不高大的人影纵身越上树梢,与独孤楼遥相对立,杀机一触即发。
在卫瑾不可置信的目光下,火光照见了那人的真面目。
“古有越王十年卧薪尝胆,后世之越朝,出本王一个异类,也不意外。”通王脸上已毫无痴愚之相,眸如鹰隼,道,“成钰小儿无你相护,今夜必死无疑,本王敬你独孤楼一代宗师,只要你愿收手退隐,之前种种,一笔勾销。”
“护?”独孤楼向来冷淡的面容上忽地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却也没多言什么,提剑起手道,“进招吧。”
……
农户们挨挨挤挤地走进夜幕里的炀陵城。
脚下的青石板不同于乡间散发着青草气息的土地,平整而冰凉,每隔十数步,便能踩上瑞兽的地砖。这里是炀陵城的官道,平日里乃是仅供朝臣权贵上下朝所用,平民百姓很难有机会走上这条道。
兴奋的讨论声此起彼伏,直至被带到写着“通王府”的亲王宅邸之前。
带他们来此的将军正对着通王府前那些精悍将士中,一个年轻的官吏道——
“王大人,你们今夜袭击通王府,意图断我大越皇室血脉之事,已被太尉大人料中。三天前,成国公一党欲谋反篡位的文书便已经上了八百里加急,各地驻军的统领诸侯,此时已到炀陵之外,你等毫无胜算,末将还是劝你束手就擒吧。”
“胡言乱语!”将士后的王矩大怒,“这是污蔑!”
“王大人,别白费力气了,谁也不是瞎子,驱赶皇孙致其被活活烧死的是成国公,现在派兵包围通王府的也是成国公,这都不能算谋逆,那到底什么才算?”
王矩道:“成国公孤身入厄兰朵,为大越之边境立下汗马功劳,若非有他,今日岂有尔等狂吠的机会?!”
石党的将官冷笑道:“成国公虽有功劳,但他辅佐乌云可汗,谁晓得是不是勾结外敌?开口闭口汗马功劳,和先帝又如何想比?天底下的好名声都让你们世家占去了,尔等是从未把流血的平民百姓当人看啊。”
兵器还没用熟练的这些农户纷纷怒目而视,高声道:“江山是先帝救回来的!你们算是个什么东西,我们流血的时候你们这些世家装死,现在倒是出来想摘桃子,呸!”
“杀!就当把这条命还给先帝了!”
杀字落地,巷口那头太尉府的车驾看完了这出戏,便缓缓驶离了此地。
“大人,不坐镇于此吗?”
车里一张棋盘,并无任何棋路,石梁玉将一枚白子放于正中,拈起棋盒里的黑子,每数出一份算计,便在白子周围落下一枚黑子。
“杀招其一,杀皇孙,隐瞒死讯在前,派兵围剿通王府在后,事实已成。”
“杀招其二,世家求存,必会竭尽全力令其篡越,触民生之大忌。”
“杀招其三,以通王牵制独孤楼,断其后路,他身边已无高手可带其逃遁。”
“杀招其四,各路诸侯均效忠于先帝,一旦成氏灭皇族之事昭告天下,便是天下共诛之。”
……
“四面楚歌,他已无生路,可为何……”
为何,他却仍是不放心,总觉得会发生什么意外。
此时马车一停,幽幽火把从窗外照进来,石梁玉整理衣冠,下了车,面前乌压压望不到尽头的,便是被他召集前来京中勤王的北方众军。
他们是季沧亭死忠的旧部,对于石梁玉的召集本是半信半疑,此时此刻,几十名将领齐聚于此,等待着石梁玉证实对成氏的指控。
这些将领半信半疑道:“石太尉,我等至此乃为保护大越剩下这一点微薄血脉,倘若事情当真,我等必会诛尽叛贼,倘若为假……也断不会轻饶辱没帝师之人!”
石梁玉抬眸望向眼前的冀川侯府,他知道成钰若不在通王府,便必然在这里。
“本官的话,一如既往,只将事实摊在众位眼前,如何行事,皆由各位心证。”
一如他当年对铁睿的诱导一般,这一次,他仍相信自己能赢。
第一百零一章 情仇终雪
疾雨拍打在林间, 浇不灭汹汹火光。
森立的军士们早知独孤楼之强,围而不攻,张弓搭箭守在去炀陵的必经之路上, 全神贯注瞄准了独孤楼手上的负累。
独孤楼本不欲同对方颤抖,但向婉婉在手,出招间多有顾虑,而一至宗师境界, 招起招落间,差之毫厘便有取命之危, 是以缠斗二十余招后, 便不得不一个收势后撤开去。
“独孤先生。”向婉婉出声道。
独孤楼还道她是不想当负累,道:“小辈不必多言, 有人托吾先保你性命。”
向婉婉轻咳两声, 道:“小女并非是有轻生之想, 只是眼下两方既都奈何不得, 不如让我同通王殿下说上两句话。”
“哦?”独孤楼想起临行前成钰曾让他不要小看向婉婉这姑娘的胆识, 又见她冷静□□,毫无慌乱,心有激赏, 放她下来。
对面的通王鹰踞于杉木树梢,时刻关注着独孤楼的动向,见他放下向婉婉, 道:“向小姐, 你亦是勋贵之后, 向来聪颖谨慎,同沧亭姐妹相称,按理说你该唤我一声叔王才是,现今京中乃是一出死局,不如劝劝独孤先生,良禽择木而栖。”
向婉婉直起身子,回道:“通王殿下这许多年韬光养晦,想来京中的人大约已知其一二秉性,便是今日当真投诚,殿下他日又如何安心?眼下离天亮还有些时间,我们彼此脱身不得,何不一述京中此局?”
“你?”通王见她不卑不亢,隐有谋士风范,道,“若非当年选秀时横遭沧亭捣乱,你如今该是我皇兄的后宫嫔妃……罢了,成国公既收你做弟子,必有过人之处,倒是说说看。”
向婉婉捋了一把被细雨打湿的发梢,寻了处背雨的岩石旁坐下,道:“适才殿下过招间,小女抽空看了看四下的兵力布置,约有千余。若按殿下的话说,仅仅是为了截击我等、哪怕是加上皇孙,无需出动这等兵力,只消数百武道高手,加上殿下这等宗师,便可十拿九稳。”
“哦?”
“那么问题就在于,既不是目的在我等,石太尉又何必出动这些兵力?我适才还不得其解,直至想起先帝曾在闺中余暇时曾教过我等‘林中藏兵者,常有十显其一’,此地荒山虽林木茂密,但以南便是西山,先帝常言西山之上,是炀陵最好的伏兵之处,倘若有敌自南方而来,挟俯冲之势可当头冲阵,罕有匹敌。结合当下之时势,南来者无非便是建昌水陆都督庾光,而反推之,庾都督为何要攻炀陵?除石太尉要对成国公下手这个理由,别无他想。”
通王轻嘶了一声,抚掌道:“不愧是成国公的高徒,本王倒是小看你了。推敲得不错,但你只知其因,无法改写其果,便只是空谈而已。”
向婉婉继续道:“石太尉所控的兵力是不少,但那些人听命于他,乃是因里面多是先帝的死忠之士,让他们去剿灭谋害先帝的仇人,他们自无二话,但若要他们围杀同样与先帝立下不世功勋的成国公,石太尉还需要拿出一个足以让人信服的理由。”
眼下大越卫氏只剩下通王和卫瑾两条血脉,而成钰态度强硬,有收化自先朝以来世家贵族垄断家国的意向。只要杀光这一病一幼,得登大统只在须臾之间。
话说到这份上,通王也不再遮掩,冷笑道:“成氏自诩世间难得之良辅,却令我大越屡出昏庸残暴之君,自家族裔却是声名势力不断坐大,今日我等不先动手,他日成家一样会借大义之名夺我卫氏王统,本王只是先下手为强而已。”
“合理,通王爷有此抉择确实合理,若我猜得没错,石太尉应是许诺将手中所有的兵力交给殿下,打算孤身依靠计谋来应对成国公,听起来当真是舍生忘死,可……”向婉婉忽然笑了一声,不再言语。
通王不悦道:“你笑什么?”
向婉婉道:“没有,只是好奇在通王爷心里,如今的局势,到底是城外危险还是城内危险?”
自然是城内危险,石梁玉的胜算在于他能操纵舆论,硬生生将杀皇孙的罪名安在成钰头上,但与此同时他必须承担世家或者他邀来的各路大将一不做二不休,临阵倒戈于成氏的风险。
那是世家,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何况那是大越的中流砥柱。
通王道:“向小姐何出此言?”
向婉婉继续道:“殿下若是没想明白,小女便再问一次——现在到底是城内危险还是城外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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