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丫头如今身子也大好了,怎得不计划着回京城寻你爹娘去?陪着我这个臭老婆子做什么?”郑婆婆问道。
听到“爹娘”二字,宋青时不由得悲从中来。一别数月,她怎会不思念京中的父母与亲朋好友,当然还有如今已经登基了的、她昔日的爱人,岳停云。
她固然想回京,只可惜她没那个条件,亦没有那个胆子。
三月前,她与许展诗藏于伊旬城内旧宅,不料却遇上门口的侍卫叛变。刀子朝她捅来的时候,宋青时确实已经做好必死的准备了。然而疼痛与晕厥中,她发现自己却身在一架马车上,驾车的正是捅她刀子的那名御前侍卫。
迷迷糊糊中,宋青时听那侍卫在不断祈祷。意思似乎是说宋阁老曾经对他有恩,故此他才留了一手,并没有一刀子捅死宋青时,并且主动提出“处理遗体”,暗地里把昏厥中的宋青时带离了伊旬城,扔在了周边小镇琉璃镇的药铺前,希望她能获救。
宋青时一醒来,便遇上了善良和蔼的郑婆婆,给她吃饭、为她疗伤……当郑婆婆问起她身份时,未免被心怀不轨之人察觉出她宋青时没死,惹来杀生之祸,宋青时便随便编了个名字,称她是京中商贾之女,名为小青。
哪怕郑婆婆再怎么温柔待她,宋青时也不可能不思念京中的亲人故友。她想回京,却是难上加难。
西域到京城,山遥路远,途中凶险。一路上既要防止身份暴露惹来杀生之祸,又要准备足够的盘缠以备不时之需。可无论是身强力壮的侍卫,亦或是能支撑得起她回京的金银,宋青时现在都找不出来。
难道要一直这样无望地等下去吗?等到爹爹和娘亲相思成疾,等到岳停云万念俱灰另娶她人……前几日,宋青时分明听闻陛下在西域各城拼了命地寻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寻人的侍卫自门前走过,宋青时却只敢躲在内室的屏风后,不敢出声。
她害怕她等来的不是风风光光归京,而是另一把尖利的刀刃,取她性命。
她只有怀揣着这样渺茫的希望,一直等下去。
“小青丫头呀。”郑婆婆瞧见宋青时愁眉深锁的模样,贴心道:“婆婆晓得你在想家哩,所以婆婆替你想了个法子,不知道行不行的通。”
“婆婆的娃娃在若羌国君身边做译知,这几日要跟着那若羌公主去京城参加选秀。这新帝登基,身边还没个可心的女人,大家都急着把女儿送去哩。”
“小青是个汉族丫头,婆婆听闻那公主为了探听陛下的喜好,也在学汉人礼仪。过几日公主的仪仗经过咱们琉璃镇,婆婆就叫婆婆的娃娃在公主面前美言几句,给小青姑娘讨个差事,让你跟着若羌国的队伍一起回京城去好不好?”
“婆婆……这……”宋青时有些不知所措道:“婆婆照顾了小青整整三月,小青已经给您添了很□□烦了。怎得还能沾着令郎的光回京城,岂不是……”
“丫头莫要和老婆子客气。”郑婆婆笑道:“我这老婆子一大把年纪了,就生了一个男娃娃。小青丫头长得水灵可爱,婆婆喜欢你,疼你就像疼自己的丫头一样,想着你过好日子呢。”
“郑婆婆……”
宋青时望着眼前两鬓斑白的老人,不由得想起京中的宋阁老和宋杨氏,鼻子一酸,泪水决堤而下。
“好孩子,莫要哭鼻子了。”郑婆婆用布满皱纹地双手替宋青时搵去泪水:“赶快回京去,小丫头受了不少苦,回去得让你爹娘好生疼你,再莫要受伤了。”
“小青明白,待小青回到京城,定回好好报答婆婆。婆婆待小青的恩情,小青没齿难忘。”
“唉,不谢不谢。”郑婆婆摆摆手:“小青丫头快把那半个青稞馒头吃了,吃饱了肚子,婆婆带你去镇上买两件干净衣裳,风风光光回京城去。”
宋青时推开药铺破旧的木门,抬眼望向院墙外的天空。
西域的天空,比起京城,似乎更加澄澈高远。
时已三月,琉璃镇却还是冷得让人无法换下冬衣,路边积雪未融,寒意轻透。
若是到了京城,恐怕杏花已经盛开了吧。
宋青时抚上腰间,她此番受了这么多罪,身上的银两和首饰都已经不见了,唯有衣服内测紧紧拴着的那块玉佩,一直被她保护地好好的,不曾丢弃。
那是几年前的春天,岳停云赠给她的。
成色不算上佳,价值更不算名贵,却是昔日里那个为人欺凌的贫困皇子能拿出来的,最宝贝的物什。
只因她丢了一块,他便一定要再替她寻一块。
山长水阔,他大概在京城,受着宋府的杏花,等她回家吧。
穷困潦倒也好,君临天下也罢,她依旧是他的朱砂痣、心头血。
杏花零落时,故人归。
作者: 停云是不可能娶别人的,一个都不可能娶!当了皇帝也只娶青时一个,不要妃子不要若羌公主。他任性!
第三十九章
宋青时从琉璃镇千里迢迢回京,一路上并没有受太多苦楚。
宋青时不擅骑射, 骑马骑得颤颤巍巍, 原本都做好被人嫌弃到半途丢下的准备了。不料不仅郑婆婆的儿子很照顾她,若羌公主待她也十分客气。公主见她面色苍白、身子虚弱的样子, 竟允许宋青时与她一同乘马车,艳羡的其他小丫鬟们眼睛都红了。
若羌国君的女儿姜沛儿年芳十六, 此次前往宣宁国参加选妃是她头一次离开若羌出远门。爱女远行,若羌国君难免担心, 为她配了不少车马侍卫, 所乘坐的轿辇内部十分宽敞, 摆上一桌棋盘,再加上宋青时一同坐在车内都不显得拥挤。
宋青时很轻易便能看出来, 若羌国君与沛儿公主皆是很看重此次选妃的,非旦贺礼准备得异常充分, 姜沛儿的汉话也明显努力练习过。想必沛儿公主能待她如此殷勤, 多半也是见宋青时操着一口京城口音且气质出众, 想从她这儿打听些京城的风俗习惯和陛下的喜好。
宋青时见她对选妃一事如此热忱, 不由得有些无奈。如若沛儿公主知晓她便是陛下一心寻找的宋青时,恐怕会后悔拉她上轿吧。
“小青你瞧, 我这几个汉字写得端不端正?”
“公主殿下悟性极高,这几个字写得自然是极好的。可恕民女多嘴一句,中原人的汉字,不单单讲究‘形’,更要注意笔法。就好比这一竖, 不只是直勾勾的一根竹竿,收笔时顺势做悬针状……微微提笔,您瞧……”
“唔,不错,确乎是有那么些不同。”姜沛儿望着宋青时提笔的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青的字写得好生清秀,我听闻当今陛下的书法也是天下一绝,不知小青你可曾见过?”
“民女……民女福薄,不曾见过陛下字迹。”宋青时思量了片刻,有意欺瞒道。
“唔,也罢,毕竟陛下就是陛下,不是谁都能见着的。”姜沛儿叹了口气,接着又重新戳了戳宋青时的胳膊:“小青你若回到京城,可要急着见京中父母?能不能拜托你陪我先入宫一趟……好歹、好歹过了选妃大典。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生怕有个什么错漏,丢了父王脸面,还请小青替我出出主意,时刻提点着我。”
听她这般要求,宋青时当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宋青时转念一想,她忽然回京,对宋府和京中的风向尚未了解,亦不知晓是否会有心怀不轨之人在宋府附近埋伏着,守株待兔,指望等她一回来便要了她的性命。与其冒此危险贸然回府,不如干脆以若羌公主贴身丫鬟的身份进宫去,直接出现在岳停云面前。
如今的江山天下皆是岳停云的,只要岳停云知道她还活着、有意保她平安,就无人能再伤害她一丝一毫。
哪怕她知道此举或许有些对不起真诚待她的姜沛儿。
“是,民女皆听公主吩咐。”宋青时温和笑道,算是应下了这门差事。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姜沛儿兴致勃勃地重新提笔练着“竖”字的笔法:“有小青陪着我,我便安心多了!”
“公主……”宋青时无奈低眉:“民女昨日才告诉过您的,中原人讲究礼仪尊卑。您在民女面前畅所欲言倒是无妨,但若是见了陛下,可不能再随便用‘我’这个字眼了,要用‘臣女’才符合礼仪规范呢。”
“唉,好吧,臣、臣女知道了。”姜沛儿漫不经心地给自己斟了杯羊奶,大口咽下,小声嘟哝:“中原人可真麻烦,‘我’都不能说‘我’了。没劲,着实没劲。”
宋青时坐在她身侧无语凝噎,只得象征性地出声安抚几句,神思却随着马车的颠簸,飘向远方。
事已至此,要遵循礼仪规矩的又何止姜沛儿。
如今岳停云登基称帝,纵使二人昔日情分再深,宋青时也不得不向他行大礼、尊称一句“陛下”了。
不论岳停云愿意与否,他肩上的担子已然不许他蓄意偏宠宋青时一人,他得选妃,得与朝中那些老狐狸们周旋、勾心斗角。或许一开始他会有所抗拒、一心一意待宋青时好,可以后呢?
世人皆道“情深不寿”,她宋青时本就比岳停云空长了几月,如今也差不多二十了。宋青时自觉她本就不是个有趣的姑娘,她性子沉静、不算讨喜,容貌也绝非倾国倾城……若是有一次她容颜老去,而岳停云逐渐厌弃她的古板无趣,决意另娶她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