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与许牧定下亲事后,宋青时入宫次数少了,信笺也断了许久,可或许,岳停风尚未忘记曾有过这样一位“神助者”。
云开月明,宋青时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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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夜半,东宫。
宣宁国太子岳停风躺在黑漆云母石踏上, 衣带未解, 辗转反侧。
寝宫外,婴儿的啼哭声阵阵传来, 伴随着乳娘的温声轻哄,奶声奶气的嘤声在夜里分外恼人, 更何况今日岳停风的情绪本就低落到了极点。
岳停风起身,猛地推开卧房的朱漆榻门, 大步流星出门去, 对着那该死的乳娘便是一脚:
“废物, 哄个孩子都哄不好,大半夜的哭哭啼啼, 还想给本王添堵吗?”
岳停风乃是武将出身,那乳娘却只是妇道人家而已, 他这样突如其来地一脚下去, 始料不及的乳娘尚未稳住重心, 整个人向前倒去, 险些摔落臂弯内刚满周岁的男婴。
小婴儿虽未落地磕着碰着,却也受了不小惊吓。抽噎两下, 非旦没停止哽咽,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太子殿下恕罪,太子殿下恕罪。”那倒了大霉的乳娘不住地磕着响头,请求岳停风开恩原谅。
岳停风余怒未消,哪肯轻易放过?他对着乳娘又狠狠补上几脚, 口中那个“滚”字还未出口,西厢房的珊瑚海棠珠帘便被掀开了。
太子妃曲璟言一身朱红色睡衣,体态丰腴,边打着哈欠边揉着惺忪的睡眼。
原本半睡半醒的迷糊劲儿还没过去,眼神瞥向跪在地上的乳娘和嚎啕大哭的男婴,曲璟言瞬间醒了神,冲上前去怒道:
“快起来,你这没用的混账东西,莫要冻坏了安儿。”
“太子妃娘娘恕罪,是奴婢不中用,没能安抚好皇孙,叨扰了殿下和娘娘休息。奴婢有罪,奴婢该死……”
曲璟言嗔怪地白了她一眼,一把抢过乳娘怀里的婴孩,抱在手中好生哄着,口里嘟哝着:
“唔,安儿乖,娘亲在呢,不哭不哭……”
岳停风皱着眉,颇不耐烦地瞧了瞧哄着儿子的曲璟言,没心思摆好脸色给她,一言不发地转身欲回寝宫去。
曲璟言见怀中的婴儿似乎被吓坏了,哭声毫无收敛之势,而岳停风却依旧如此冷漠,一时之间委屈起来,撅起嘴,对岳停风的背影严词指责道:
“殿下,您也是个狠心的,乳娘不尽心罚了也就算了,怎得能迁怒安儿,把小孩子吓成这样。”
“都满周岁的人了,跟个耗子一样天天哭哭啼啼,半点不似本王年少时的模样。”
岳停风冷哼一声,态度格外不屑,这便更加刺激了曲璟言。曲璟言一双杏眼圆瞪,扯着尖细娇媚地声音开始大声嚷嚷,数落起岳停风来:
“您怎能如此心狠,安儿可是您的亲生骨肉,您凭什么这样怪罪他?还有,最近您每日忙于朝政,甚至夜不归宫,对臣妾母子毫不过问,臣妾嫁入东宫前您可不是这样说的……”
岳停风的耳朵都要起茧了,额头上青筋暴起,恨不得飞起就是一脚让这女人赶紧闭嘴,却最终只是抽了抽嘴角,好脾气道:
“好了,爱妃莫要生气,本王这不是担心安儿年幼吵到爱妃休息吗?刚还打算把安儿送去宫里专门照顾皇子黄孙的育幼堂,让那里的嬷嬷们养着,省着爱妃日夜操劳、气坏了身子。”
曲璟言哼唧一声,嘟哝着:
“本宫生的孩子怎得能送去给别人照料,安儿必须养在东宫,不能有半点差池。”
“好好好,都由爱妃做主,夜深了,爱妃早些安枕罢。”
岳停云搂了搂曲璟言的腰,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送她回房后,方才兀自回到寝殿,关上了沉重的朱漆榻门。
烛火摇曳,房中又只剩岳停风一人。
“呸,贱妇。”岳停风恶狠狠地对着波斯进贡的绛紫镶金毛绒地毯啐了一口唾沫。
诸事不顺。
近来朝中事务繁杂,宋阁老出事,始作俑者出自东宫,众位朝臣皆对他这个摄政王颇有微词,更有几个老不死的蠢货竟直言上书讨伐他岳停风,搞得像老皇帝能有力气搭理他们一样。
还有那该死的杂种岳停云,居然带了几万精兵高调回京,此等关键时期,跑去京郊演武场舞刀弄剑,定是动了夺位之心了。
国事烦忧,家事也不让人省心。
岳停云喝了一口安神茶,却仍难以压抑心中怒火。
他越发后悔娶了曲璟言这个鼠目寸光的蠢货。
当初有意娶她,无非是看重她父亲西北大将军的兵权,外加曲璟言长得也算娇俏可爱,是个讨人喜欢姑娘。
谁料到半路突然杀出来个许牧,代替了原本和他岳停风关系要好的梅除喜,坐拥了辽东火炮营的百万兵权,还像条忠实的老狗一样只听陇西王岳停云差遣。
而曲璟言,嫁入东宫以来也越发没了昔日里明媚可爱的样子,自从生了子,身材逐渐发福,臃肿不堪。日子久了以后,鄙薄好妒的性格缺陷更是一露无余,上次居然好死不死地贸然跑去宋府挤兑了一通宋青时,甚至惊动了岳停云前去相助,简直无可救药。
早知如此,他当初还不如娶了内阁首辅家的宋青时,那女人虽无趣了点,好歹是个识大体的,不至于像曲璟言这般蠢笨如猪。
失策,失策。
可惜天下没有后悔药,岳停风呷了一口茶。如今只盼着老头子能早些咽气,他也好快些登基,一旦黄袍加身,天王老子都奈何不了他。
心烦意乱,心烦意乱……岳停风躺会床榻上,尚未闭眼,白玉凉枕下那封浅黄色的信笺便映入眼帘。
谁?!
岳停风嗖地从榻上坐起,分明方才他出门教训乳娘之前,枕下还并无此物的。
是何人把信笺塞进他卧房内室的?
岳停风狐疑地打量了一圈四周,夜深人静,月光皎洁,除了宫外恪尽职守的御前侍卫,连个多于的人影都见不着。
岳停风警惕地坐回床榻上,打开信笺,一眼扫过,赫然起身,打碎了方才手中的茶盏。
依旧是由奇怪墨字拼接而成的纸面,短短几行字迹触目惊心:
[陛下有意立陇西王为储,圣旨藏于乾坤宫金玉琉璃枕中。]
乾坤宫,正是老皇帝的寝殿。
父皇他……竟动了易储之心吗?他想立岳停云?
不不不,不可轻信,岳停风猛地摇了摇头。这不可能,这定是有人轻易使诈,设下圈套,想要诱他上钩。
只是这手法,这字迹……一切皆和三年前那个暗中帮助他了数次的“神明”如出一辙,让岳停风不由得没法将其扔去、彻底地抛在脑后。
如果老皇帝真动了易储之心,让陇西王登了基的话……岳停云阴鸷可怖,儿时也没少受他欺凌,势力崛起后更一直同他争锋相对。如果来日是岳停云掌权,他岳停风定是不会有活路。
深秋夜长,岳停风不敢再想下去。
而东宫殿外,一个正待轮岗的御前侍卫,看着太子内殿久久未熄的烛火,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
……
若说原本岳停风还有所犹豫,接下来发生的一事,便更坚定了他铤而走险的决心。
此事的推波助澜者,正是内阁首辅宋国忠。
两朝老臣宋国忠遭人暗害,卧病在床半年未出府,一上朝堂,便语出惊人,放出了些不得了的言论。
宋阁老说,他大病一场,原本已是无力回天,而如今能恢复如初,并非药石使然,而是承蒙先帝庇佑。
按着宋阁老的说法。他于病重弥留之际,神志不清中竟见到了前朝皇帝,先帝与宋阁老交谈甚久,说“储君未定,朝中不轨之徒众多”,竟不许宋阁老这么早归西,令他“重振旗鼓,为宣宁国江山百姓的前途做考量”。
此事被吹得神乎其神。宣宁国百姓本就信神礼佛,相信皇帝皆是天赐之子,驾崩以后都要上天做神仙的。何况宋阁老是两朝老臣,年少时与先帝十分交好、情同手足,宋阁老说先帝托梦给他,还施法庇佑他,那必然不是虚言。
如果只是“先帝庇佑功臣”一事,至多只能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笑料,而一旦涉及到了有关储君的问题,朝中不免议论纷纷。
有人说,宋阁老坠崖是为陇西王所救,他定是胡言乱语,往太子殿下身上泼脏水,想扶陇西王上位呢。
又有人说,宋阁老德高望重,不会为此撒谎,况且他只说了“储君未定”,并未直接交代太子殿下不合格,此言多半为真。
天子病危,群雄无主,朝臣们众说纷纭,乱成一锅粥,吵得岳停风勃然大怒。
好一个宋阁老,好一个岳停云。没被除掉不说,如今竟真联合起来想推他下台了,竟还敢将无上皇搬出来胡言乱语,也不怕遭报应?
可谣言一传十,十传百,日积月累,岳停风也不由得半信半疑。
该不会,真有那么一封遗诏,要立岳停云为君吧。
他决意要去探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