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后跟着五六个侍从,皆是寻常人家侍女的打扮,未着东宫女官的装束。
乍一眼看去,倒是微服而来。
太子妃久居东宫,地位尊崇,如此装扮,寻常人自然认不出来。魏鸾却跟她自幼相识,一眼认出身边的侍女,瞧着戴帷帽的女子身段姿态极为熟悉,不由驻足多瞧两眼,依稀辨认出是章念桐的容貌,心里暗暗纳罕。
那位知道躲不过,脸上的错愕转瞬即逝,旋即撩起了纱帘。
见魏鸾母女欲行礼拜见,章念桐忙上前一手一个扶住,含笑道:“既是在佛寺里,礼就免了。许久没见姑母和府上的老夫人,身子都好吧?”她笑吟吟地关怀,跟从前的客气亲近姿态别无二致,仿佛丝毫不记得兴国公的事。
魏夫人遂恭敬回答,代魏老夫人谢过关怀,又问她玉体安好。
章念桐只说无恙,瞧向魏鸾身后的随从。
因卢珣习惯了不远不近地跟着当暗卫,混在人群里,此刻母女俩身后便只有仆妇侍女。章念桐心里有了数,随口道:“这地方离京城可不近,路上颠簸得很,我记得鸾鸾从前进香最爱去宝林寺,怎么今日却来了这里?也是慕名而来,听这场法会?”
“慕名听来法会,顺道求串保平安的佛珠。”魏夫人笑答。
章念桐颔首,“那就别耽搁了,免得回程天晚。”她说话之间,后面的精舍里,有个布衣打扮的精壮男子掀帘而出,目光直直落向章念桐,瞧见这边驻足说话,又迅速落下软帘,缩身躲回屋内。
魏鸾眼尖,立时觉出不对劲。
按说章念桐身为太子妃,无需如此微服出行,似这些大德高僧,她若真的想见,尽可遣人召至东宫,何必赶着颠簸路途来这里?方才那男子身形精悍,动作利落,必是习武出身,东宫侍卫何时变得这样鬼鬼祟祟了?
一念至此,不由含笑探道:“路上确实颠簸,骨头都快散架了。殿下身份尊崇,何必费此周折,该派人请几位高僧进城说法,保重身体才是。”
章念桐神情微动,望向魏鸾的眼睛。
魏鸾笑容婉转,不闪不躲,眼底清澈坦荡,惯常的神采照人。
“也是来求平安佛珠。”章念桐松了口气,神色如常地道:“娘家父兄皆在军中,虽说为国尽忠是荣耀之事,到底让人牵挂,求几串佛珠送去,我心里也踏实些。再说高僧远道而来,随意召见未免唐突,为表诚心,还是该亲至。”
“还是殿下考虑得周全,是鸾鸾轻狂了。”
章念桐笑而颔首,没再逗留,率众离开,往山门而去。
魏鸾虽觉得她此行另有隐情,毕竟母女俩势单力薄,没有跟东宫骄矜的本事,只能暂且按捺疑心。过甬道而入后院,过了两排精舍,是一座极清净的小佛堂。里面有位僧人临案而坐,除了佛前供奉、照料香火外,亦负责接待施舍较多的香客。
——譬如魏鸾母女。
魏夫人寻常事佛,也常在宝林寺、报恩寺等处捐些功德,与章家一道修营佛像、造作经文。这是头回来云顶寺,加之想为儿子求串高僧经咒加持的平安佛珠,施舍便颇阔绰,将离云顶寺最近的几处良田尽数捐入寺中,连地契等物都带来了。
这般施舍要签文书,免得将来为田产而生官司,非寻常金银等物能比。
那僧人见状,忙去请住持来。
母女俩安坐相候,魏鸾瞧着庄严佛像、华美经幢,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盛煜。
魏知非千里从戎、沙场搏命令人担忧,盛煜不也是常出生入死的吗?且玄镜司专查关乎重臣的要案,碰上章家那样棘手又凶狠的对手,明枪暗箭更是防不胜防。上回只是接应魏知非,便被章家派猛将追杀伤了胳膊,往后若真的刀兵相见,只会更加凶险。
而这种事情上,盛煜向来都逆流而行,从不退缩闪躲。
一念至此,她忽而抬头,“我记得母亲给我陪嫁的田产里,有两处离此不远吧?”
魏夫人亲自过手的东西,记得很清楚,颔首说了位置。
“那正好,我也把这两处捐给寺里,求串高僧加持的佛珠,染冬——”她仰头吩咐,“记得回头让人把地契送来,千万别耽搁了。”
染冬应命,魏夫人不知女儿心事,诧异道:“这东西贵重,你用得着?”
魏鸾抿唇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摆弄裙带。
“我是求给盛煜的。”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媳妇的关怀~
第52章 重伤
盛煜此刻一身劲装, 正在四明山盘旋的山道上纵马疾驰。
玄镜司显眼的官服换成了深色锦衣, 他的腰间悬着剑,眉目冷峻而威仪,身后马蹄飞快,是十名玄镜司的随从,各自作寻常打扮,身子却都绷紧。山道两侧怪石嶙峋, 繁茂的老树遮天蔽日, 一群人飞驰而过, 衣袍猎猎。
他们的前方是镜台寺。
镜台寺在四明山最深处,跟云顶寺隔着个山头, 据传地下有座地宫, 只是没人见过。此处山高林深, 取水种田皆十分不便,寺中僧侣极少,香火更是冷清之极。
盛煜自然不是去进香的。
昨晚他接到了徐晦的禀报,说据眼线的消息,先前玄镜司所查私铸钱币的案子有了线索——去年初,京郊出现了些分量不足的私铸钱币, 引得商户纠纷,惊动了官府,县城的衙署想循着线索深查,却没半点头绪。
这件事后来传到了御前。
永穆帝闻讯大怒。
私自铸造钱币原就是重罪,如今□□币竟然流到天子脚下, 可见背后之人何等猖狂。县城的捕快们能耐有限,摸不到头绪,这件事便交到了玄镜司手里。当时龙颜震怒,连带太子周令渊都因失察而受了训斥。
不过惊动官府后,放私铸钱的人迅速销声匿迹,再未出现。
盛煜命各处眼线留意查访,也只捉了几个不知情的,未能揪出元凶。仿佛那放私铸钱的人知道朝堂动静似的,一夜之间,不止将京城的尾巴收拾得干干净净,在别处也迅速藏起了尾巴,以至于玄镜司费了不少力气,仍未能查到有用的线索。
此事遂一直搁置,直到前两日。
京郊再度发现私铸的钱币,玄镜司眼线随之追踪,查到背后之人再顺蔓摸瓜,找到了藏在深山的镜台寺——所有私铸的钱币皆出自此处,据眼线查探,镜台寺确实有座地宫,周遭有人守卫,极难潜入,但可以确认,那些人手里的私铸钱尽出于此处。
盛煜看过两次出现的钱币,应是出自相同的铸炉。
看来对方在风口浪尖销声匿迹,如今风声过去,便偷偷卷土重来。
这镜台寺的地宫便是窝点之一。
如此收放自如,恐怕背后是硬茬子。
盛煜命人探清周遭情形后,亲自出马,带人来包抄。
探路的眼线已然摸清地宫外围的守卫,玄镜司高手出动,没用太久,便尽数擒获。
一切皆如预期,直到盛煜带人进入地宫——
地宫不深,入口在帘幔遮挡的佛像背后,沉重的石门以机关牵动。下了台阶穿过甬道,昏暗的地宫里,满满当当摆着上百口大箱子,里面堆满了私铸钱,如同小山。盛煜执剑扫视,摸清情况后便欲折返,而后派人将东西接手搬回,谁知才刚转身,背后忽有铁器破空而来。
盛煜微惊,听风辨音,抬剑便挡。
蓄满力道的铁箭挟风带雷,在剑鞘上撞出火花,铮然钉入墙壁。随即,甬道外有隆隆之声传来,石门滑动之间,一声闷响后,整个地宫陷入黑暗。而地宫深处,铁箭如雨射来,森森然直扑面门。
退路已断,这情境无异于瓮中捉鳖。
跟随盛煜入内的共五人,都是各地选来的精锐,各自赴险无数,惊变中仍沉着敏锐。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位置,却能听着动静避让要害,将铁箭击往别处。
满目漆黑中暗箭如疾雨,耳畔尽是铁器相撞的声音,略无间断。
很显然这地宫里还藏着暗室。
若不破坏机关,这暗箭便无穷无尽。
盛煜大怒,以玄镜司的简短暗号吩咐过随从,旋即整个人腾空而起,贴着地宫的顶壁扑向深处。其余五人各自分散,借着箱子的遮挡摸向深处,易燃的外衫被褪下,卷成一团扔向里侧,两枚火石同时被擦亮,丢向衣衫。
微弱的火星一晃,衣裳被点燃后冒出刺鼻的烟,旋即亮光渐盛。
借着这亮光,盛煜也看清了最深处的情形——
石砌的墙上开了几排孔洞,齐刷刷架了二十多把漆黑的连弩,不间断地射向地宫。他们方才进来时地宫里光线昏暗,最深处一团漆黑,这些连弩以与石墙同色的黑布掩饰,竟逃过了玄镜司的眼睛。
盛煜脸色阴沉,脚踩石墙横奔而过,剑尖所指,连弩应声而裂。
箭雨半息,片刻后随从赶到,所有连弩尽数被毁。
那一瞬,地宫里骤然陷入死寂。
火光照在盛煜脸上,冷硬如铜铁,那双眼睛深沉而锋锐,迅速比了个手势,各自以箱子遮掩藏身。旋即,不出所料的,整面内墙轰然裂开,二十余名黑衣蒙面的壮汉挥刀杀出,看身法气势,应是久经历练的精锐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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