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里, 三笑真人逐渐收了九大高徒护法,现在还成了阿昌人的座上宾,不知和苗人那边关系如何……
顾玉成听完半炷香的吹嘘, 洗了把脸又回到大堂,等了一刻钟后, 就有衙役带着个年轻小道士前来, 说是三笑真人座下第一仙童。
这模样清秀的仙童额头冒汗,气喘吁吁地道:“启禀大人,师父昨夜为善信驱邪祈福, 今天要沐浴焚香才能面见父母官, 特派小道前来告罪。”
他呼哧呼哧地喘了两口气,然后尽量平稳地道:“师父已推算出灾劫降临, 实乃世人愚昧所致, 待他老人家亲自前来,做科仪道场,定能为大人分忧解难。”
小道士伶牙俐齿一番告罪,先把三笑真人头上的锅推出去大半, 然后垂手而立,安安静静地等待师傅到来。
这做派瞬间把梁腊、梁札和俸银气到绝倒,合着三笑真人慈悲心肠说啥都对,愚昧残忍的只有他们阿昌人啊?梁腊立马跳出来,大声道:“真人当时说得清清楚楚,就是俸珠身怀邪气,族中缺少气运,镇压不住,才会接二连三夭折婴童!这可是三笑真人在祭坛上亲口所言,怎会有假?!”
小道童一脸无辜地道:“师父确实这么说的,但他老人家是让你们增加气运,可没说让你们把好端端的人烧死。这种作孽的事情,别说师傅,小道都不忍听闻的。”
他生得清秀却模样讨喜,这么无辜回望,竟真有几分庙里仙童的影子,越发衬得梁腊三人面目可憎。
“你胡说!”梁腊气得粗乱眉毛都要竖起来,“万两银子才能救一条命,还要‘除去根源,以观后效’,不是明摆着吗?”
他越说越气,汉话里夹杂着阿昌话,叽里咕噜地痛骂那小道童,奈何词库不丰,片刻之间就把“无耻之徒”四个字用了三回。
小道童微微垂首任凭他骂,一个字不回嘴,只眼中泛着委屈,看起来着可怜巴巴的。
顾玉成:“……”
他听了个首尾便知端的,想来是那三笑真人欲装神弄鬼骗银子,最好得个长期客户,奈何阿昌人不甚富裕,干脆二一添作五要烧死俸珠,来个一了百了。
现在东窗事发,三笑真人不敢和官府硬抗,加上这种事儿好说不好听,便先派了个伶俐徒弟打头阵,好有个转圜。
如此看来,这案子并不难断。只是何俸珠母子一旦回了族里,能不能过下去尚且未知……
公堂上,梁腊已是气得脸色发青胸口起伏,顾玉成不忍他继续被绿茶小道童伤害,向旁边打了个眼色。
袁毅立马敲了敲杀威棒,呵斥道:“肃静!公堂之上不许咆哮!”
梁腊悻悻闭嘴,狠狠瞪了那小道童两眼。
众人又等了盏茶功夫,外面忽然骚动起来,“大师来了”、“三笑真人来了”之类的声音响成一片。紧接着,人群自动分开,仿佛夹道欢迎似的迎进来一个老道和八个年轻道士。
年轻道士神色肃穆,左边四个分别捧着黄符纸、桃木剑、朱砂和一柄由铜钱红绳缠绕而成的诛邪剑,右边四个则捧着硕大的盘子,盘中依次放着香烛、五谷、无根水和一个小巧的铜锅。
走在最前方的老道士须发皆白,手持拂尘,行走间宽袍大袖飘逸如流云,散发出清浅的香火气息,可见小道童此前说他沐浴焚香并非假话。
“三笑真人真乃当世高人!一看就是老神仙!”
“大师可是在王府里做过官的,当然不一般。”
“只有我觉得真人有点浮夸吗?”
“快闭嘴吧你,人家那是牌面儿!”
“哎呀大师看我了!我是不是有仙缘?”
“少做梦,大师看的是我!”
“瞧人家大师多稳重,一步一步的就像走在云彩里。”
众人目光聚焦处,三笑真人缓缓走来,步伐越来越慢,迈进公堂后更是恨不得把一步拆成三步走。
每走一步,那双藏在雪白眉毛下的眼睛就瞪大一点儿,仿佛要抠出来把空气中的纤尘都看个清楚。
公堂上,那端坐在“日月高悬”匾下,一身官袍威风凛凛的,好像是当年的顾家二郎啊!
三笑真人正在狐疑间,就看到县令大人对他笑了笑,脸上甚至带出点儿旧友重逢的喜悦。
三笑真人:“!!!”
霎时间一口凉气倒进嗓子眼儿,顺着四肢百骸奇经八脉游遍全身,将他那颗炭团似的心冻成了冰棍。
众目睽睽之下,从前的天灵道人,如今的三笑真人,硬是在大热天打了个抖,满身香火气越发浓厚。
他望着顾玉成,眼眶都酸涩起来。
当年他和徒儿在溪口村大意失荆州,连供奉都没收上来就连夜离开,甚至没敢在清平县做道场。
吃了这么个大亏后,天灵道人痛定思痛,跪在祖师爷面前将道号改成了“三笑真人”,一来纪念他三次大笑力挽狂澜的这段经历,二来提醒他戒骄戒躁,时刻不能大意。
作为散道,他确实怂了点儿,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几年道门不知多少惊才绝艳的前辈折戟沉沙,而他却靠着新的道号和加倍的谨慎,过得风生水起。
甚至机缘巧合之下被举荐进入平王府,当了小半年的供奉,从此身价倍增,走到哪儿都有权贵富豪追捧。
连不怎么露头的阿昌人都听过他的威名,辗转请托,求他破解族中难题。
若今日是别个县令,三笑真人就会顺坡下驴,将阿昌人的举动打成“野蛮无知”,和自己切割开来。如果县令识趣,他还可以考虑仗义出手,帮忙分忧一二。
万万没想到,堂上坐着的居然是顾二郎……
数载未见,当年那个瘦高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人,面容俊美,丰神如玉,自带不怒而威的气势。
若这是自家儿孙,三笑真人能当场还俗,奈何这是个知道他老底的人,一贫如洗兼腹背受敌的时候都能把他反将一军,现在成了一县父母官,更加招惹不起了……
三笑真人眨眨眼,只觉心头涩得发苦。
如果说先前他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现在就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了……
九个道士一进来,顾玉成就觉得眼熟。
倒不是眼熟三笑真人,而是眼熟左侧打头的年轻道士。
他记忆力绝好,看了两眼就认出这是当年追着黄符高喝“邪气在此”的道士,再一看走在最前面的富态老道,虽然眉毛胡子都白了,大脸如馒头,整个人仿佛膨胀了一般,但细细瞧来,可不就是当年那个天灵道人吗?!
几年没见,这老道非但身形膨胀,从其所作所为来看,胆子也膨胀了不少啊。
顾玉成惊讶过后就是喜悦,心说这也算他乡遇故知了。
眼看这老道一步三扭,恨不得迈着小碎步绕场,他轻轻拍了下惊堂木,含笑道:“久违了。一别经年,不知道长身体可好?本官仿佛记得,道长已过古稀之年?”
三笑真人越发僵硬如木鸡:“……”
他在此地吹的是年过百岁鹤发童颜,现下被当场揭短,几乎要呕出一口心头血。
可恨他平日为了充门面,都是让徒儿们排在身后作陪衬,以致于现下眼跟前儿连个遮挡的都没有。
“承蒙大人挂念。”
正面迎上顾玉成似笑非笑的目光,三笑真人再也忍不住,眼中热泪滚滚而下,哽咽道:“再见小友,吾心甚喜啊!”
第77章 盛大科仪
顾玉成唇角微弯, 颔首道:“本官亦是甚喜。”
三笑真人:“……”
县令大人竟和三笑真人相识,看这情形, 二人关系还不浅。这一下非但堂上众人吃惊, 连围观的百姓都瞪大了眼睛。
“哎哟我滴个天爷!”
“大师不愧是大师, 连县令都是朋友嘞!”
“还是父母官厉害, 这么有本事的大师见了也掉泪。”
“这可是风雷县令啊,肯定不是一般人!”
“你们说三笑真人有没有算到今天重逢啊?”
“算到了吧, 你看他都沐浴焚香收拾了呢。”
那打头阵的小道童平时就格外机灵,是以入门晚地位高,这会儿见师父和县令大人有交情, 顿时底气更足,趁人不注意给了梁腊一个白眼。
想攀扯我们师徒, 做梦去吧!
梁腊回瞪他一眼, 心里却哇凉哇凉的。他虽是阿昌人,也听过“朝中有人好做官”这句话,现下亲眼见着三笑真人和顾县令相谈甚欢, 老道士还眼泪汪汪的不似作假, 一时间心灰意冷,不知回了族里该如何交代。
俸珠一颗心跟着七上八下, 她已认定顾玉成是个好官, 但先前险些丧命,俱是拜三笑真人所赐,偏顾玉成与他有旧……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俸珠无法分辨眼前种种, 只觉这公堂都化作了涨潮后的山溪,而她和孩子的命运如水中飘萍,不可捉摸。
顾玉成身居高位,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忍不住感叹命运之神奇。
他原先想的是将那道士扣住做个典型,现在有了得遇故交的意外之喜,便抛却本来打算,直截了当地道:“真人神通广大,既然已知前事,本官便不再赘言。只问真人,阿昌人这邪气一说,可是确有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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