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由检一下子坐直了,皱眉想了片刻道:“师兄你好像是过完年就和六师叔一块下山了吧,一走就是大半年,中间虽然回来过一次,但没有多久,你就留书出走了。之后再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昏迷不醒,是六师叔和七师叔下山去把你接回来的。……就是不知道那时是谁送你回来的,那会我们都在后山练武,师父后来也不让我们多问……当然了,你知道的,我们嘛,还是悄悄去问了那天当值的清睿和清阳,不过他们俩都不肯说,我们怎么套话都没用。后来我们见你好了,除了失忆有点别扭外,就与往常无异,自然也就不怎么好奇了。”
“……那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殷姑娘送我回来的?因为是她送我回来的,我爹他们才不想提。”
“不会吧?”王由检有些意外地道,“就是她送回来的,大师伯他们也没必要瞒着啊。”
“其实……”宋青书犹豫了好片刻,脸上微微有些泛红,这种关于喜欢不喜欢的话题,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提。想了想还是转了口道,“我记起殷姑娘牵扯的一桩十几条人命的案子,也正是在三年前,既然我走了大半年,那此事与我不在山上的时间也吻合,因此我在想……会不会也与我有关。”
“不会吧。”王由检瞪大了眼,下意识回道,但他想了片刻,忽然脸色一变,说道,“我想起来一件事……当初你第一次下山回来以后,还因为伙同谁下毒救六师叔被罚了……哎呀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那个人好像就是魔教的殷离啊!你第一次下山就认识她了!不过全福山庄的命案,也差不多就发生在那时候,那时候你和六叔在一块,此事与你应该是没什么关系吧?。”
宋青书脸色顿时一变,心中却是另一种想法。他想这与我的关系已经昭然若揭了……既然他第一次下山就认识了殷离,还伙同她下毒……那么……之后的事也可以想象了。万一真的是他们俩两情相悦,结果被他老爹棒打鸳鸯……最后他还忘了……这岂不是……岂不是十分对不住殷离。
宋青书再度沉默了好片刻,他想了想,觉得这件事实在是不能憋在心里,得跟师弟讲讲,也让他帮自己参谋参谋。然后宋青书斟酌了一下,就开始跟王由检讲自己的猜测。最后他说,“就是这样了,如果我的推断无误,那我简直太对不起殷姑娘了。……她一定很伤心。”
王由检也沉默了好一阵子,才问道:“宋师兄告诉我一句实话,你是不是喜欢殷医生?”
“这怎么可能。”宋青书忙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如果猜得没错的话,十分过意不去,想要补救一下。毕竟……我已经失忆了,而且……这么多年过去,就算想起来也未必会再喜欢了。总觉得亏欠良多。”
“那师兄想要怎么补救?”
“那日我们来求医时,她说的话你还记得不,说让我当她三月护卫,虽然是一句戏言,但我今日得知她要去别处办事,怕是并不安全,所以打算跟去看看。”
“但我们还要去抓采花大盗,抓了他就要回武当复命了。师兄你不打算跟我们一道走了吗?”王由检问完,见宋青书沉默着,自己先叹了口气,说道,“我明白了。”
他拍了拍宋青书的肩:“你去吧。大师伯那我和江师弟替你兜着,绝对不会让你暴露的。大不了我们杀了采花大盗之后先到别处走走,晚点回武当,师父他们也不会说什么。江师弟那我看这些日子以来也并不讨厌那殷医生,想来也是愿意帮你的。”
宋青书松了口气,说道:“多谢师弟了。等我处理完此事,就回去与你们汇合。”
“客气什么。”王由检看看他,又叹了口气,说道:“我们明日和江师弟谈谈,今日他必定已经睡了。”
宋青书也就点点头。其实这时候宋青书想得还比较简单,他觉得自己亏欠了殷离,所以至少得保证能在她有危险的时候救她几次,这样即使感情债扯不平,他心里也能好受些。到时候他喜欢上别人,也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第二日和江秉的讨论完全没有问题,他虽然嘴巴略贱也有点口无遮拦,但最分得清轻重缓急,也表示会尽量帮宋青书兜着。
只不过听了这个凄惨的版本之后,江秉看向殷离的目光总是隐隐约约带着一种同情,让殷离更加满头雾水而不得解。又过了几日,江秉的毒也解清了,殷离正式宣布他可以滚了。王由检和江秉倒是真的滚了,只宋青书留了下来。但他并不太好意思贸贸然出现在殷离面前,总觉得既然没那意思,老在人家面前晃悠也不好,说不定她还得默默伤心呢。
第二日殷离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留了生九一人看家,收拾了行礼,离开了蝴蝶谷。因她坐的是镇上的马车,脚程是不快不慢,宋青书在她身后跟了有半个月也没见她走到目的地。直到这日他们到了一个叫澜和镇的地方,殷离进了镇后,不是像往常一样去客栈入住,而是直接七拐八拐地进了一家药铺。她进去不久后,宋青书就看到一个浑身烧伤身上被水冲得*的人一路跌跌撞撞地奔进了药房。
这人其实就是留守澜山村的明教人员之一,他一下子冲到柜台前,冲正在跟殷离汇报近况的掌柜喊道:“不、不好了!村里……村里起天火了!”
“什么?”殷离就转头看去,发现报信的这人身上已经是多处烧伤,且症状极为严重,他能拖着这样的身体从澜山村一直跑回镇中,也不知是凭了多大的忍耐力。但殷离却是也了解不到更多东西了,因为那人怕是凭着一口气才回来报信,到这时已经力竭,他似乎是神经性地抖了两下,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殷离见他已断了气,虽心中有些慌乱,仍留了两个人说给他收拾遗容,等她回来了给他办丧事,又叫掌柜和几个能用得上的人一块去澜山村看看情形。等他们出了镇,果然远远能看到澜山村的方向起了烟,那黑烟直冲天际,竟是十分大的火。
等殷离他们赶到,那场火也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澜山村原是个山清水秀颇具灵气的地方,要不然也长不出那样的草药来。但如今一看,这儿哪还有什么秀丽山河,是一片焦黑,空气中还飘荡着浓烈的物体烧焦后的气味。别说什么药草了,就是那些负责种植的村人也全都已经浑身焦黑,横七竖八的倒在这火后的村中。殷离发现,就是连老人小孩都没能幸免,有些身上还冒着烟,显然这场火才刚刚熄下去不久。
就像这场火来势迅速勇猛得完全让人来不及反应一样,是骤然出现,熊熊燃烧的一场火焰。
殷离往村中走了两步,就停住了。她看到有个小孩的尸体扭曲着蜷在地上,烧得焦黑的脸还能看出隐约痛苦狰狞的神色。他的脸面朝村口的方向,两只手都直直朝着村口的方向,手指小半陷进土里,显然在死前,仍在试图爬出火海。
殷离就走不动了。她站在离村口两步的地方,感觉脚底下像扎住了一样。过了好半晌,她才对掌柜他们道:“你们……去各处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
☆、第55章 懦弱
还活着的自然已经没有了。他们各处查看花了大约半个时辰,都没见着有什么幸存者。殷离就和掌柜和那几个伙计一块,把村中这些人的尸体一个个收敛了,一排排安放在村角。许多已经烧得根本看不出原来谁是谁,他们也没办法按照家庭和亲属关系放,只能是就近的就让他们挨在一块儿。
明教中原有三个人在这澜山村中驻守,已经回去一个,另两个人掌柜和伙计对他们的熟悉到底是比对村人熟悉许多,因而他们的尸体第一时间就找了出来。他们大约是参与了扑救黄踁草,烧得比其他村人更厉害,已经几乎被烧成了彻底的干尸模样。
殷离哪里受得了这种惨状,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只叫掌柜他们先带回镇中去,等着一块厚葬。掌柜的应了,殷离又道:“你们回去后还要买足丧葬的物什,我们也要对澜山村的村人负责到底。……最好再请几个德高望重的和尚,等送他们下葬的时候,给这些村民念念经,好渡他们去超生投胎。”
掌柜又应道:“是,我明白的。”
殷离见已经没什么好安排的了,就挥挥手,准备打发他们几个人先回去了。掌柜见她似乎不打算一块走的样子,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大概是要劝。殷离又说:“你们回去吧,不用理我。”
掌柜才叹了口气,转身招呼着其他人走了。
殷离看着他们走得见不到了,才自己找了块已经发黑的石头坐了,朝着那排尸体的方向抱了膝。她从来没有一个人单独面对过这么多尸体,他们一个挨着一个,像是在无声的跟殷离控诉,都是因为她,才招致了他们的祸事。傍晚的风一吹,还有许多黑灰在空中飘着,那些杂物随着风乱飞,朝着各个方向横冲直撞,撞得殷离眼睛都疼了。
殷离眨了两下眼,低下头看自己的手心。她这几年磨了不少药,手心也磨出些茧了。她靠这双手已经救了不少人,但并没有杀过多少人,她原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背太多罪孽……但毋庸置疑,在这件事上,或许她才是罪魁祸首。如果不是她想种这种草药,委托这些村民种植的话,他们至少还能幸福地活在这个世上。即使他们操劳一辈子也拿不到她许诺给他们的重金,但每户人家的老人几乎都能寿终正寝,他们自己也都能活到白发苍苍,看着他们如今还小的孩子个个长成大人,与同村的或邻村的姑娘小伙组成新的家庭,给他们生出可爱活泼的小孙子小外孙女来。然后他们自己也可以笑呵呵地含饴弄孙,也等着寿终正寝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