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书应是在这三年里抽了个儿,瞧着比以前高了许多,只是照旧瘦。他的品味仿佛也没有因为失忆产生什么巨大的变化,仍是一身书生衫,不显眼也不孤僻的青色,但大抵是他那相貌加成足够,便是如今只是随意站在爬满了藤花的篱笆边,配剑上的剑穗随风悠悠晃着,也显出些仙风道骨的含糊意味来。
殷离打量了他几眼,就微微弯了眼笑道:“我正是。”
她在观察宋青书的时候,宋青书自然也在观察她。他觉得殷离看起来莫名有些眼熟。又觉得殷离本人同江湖传闻似乎有些不大相同。宋青书自半年前开始下山历练,已在江湖上听了一些这位蝴蝶谷医生的传闻,有说她冷面冷心的,有说她见死不救的,也有说她性情古怪的,不一而足。当然听到这种传闻的机会并不多,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一只手的次数。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宋青书莫名地就有些在意这个魔教中人。每次听到殷离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会竖起耳朵听,听完了又不知道怎么有些奇怪的失落。就像某处被扯了根瞧不着的线,不碰着的时候觉不出,稍碰一碰,就能觉出不对味来。
但宋青书虽然好奇且在意,却也没什么机会到蝴蝶谷来探一探虚实。——临他下山前,他爹还千叮咛万嘱咐切不可同魔教牵扯上什么关系,宋青书可没有为了这点若有若无的好奇将他爹的叮嘱抛之脑后的打算。
至于今天来蝴蝶谷求医,却是这次他们师兄弟三人奉命下山到皖北这一带捉一个恶名昭彰的采花大盗,打斗中最小的江师弟不慎中毒之故。武当派是不碰毒药的,他们对着中毒的师弟自然束手无策。因那采花大盗用的是江湖毒药,城中的寻常大夫竟然也治不得。看着命在旦夕的师弟,宋青书就想起了殷离。
如今一见,宋青书方知这殷离不但不是冷面之人,反倒竟是个纤细婉秀的少女,她看起来不过十五上下,一双柳眉笑得弯弯的,若非宋青书知道她行医的规矩,根本无法把她和那个“九死一生”归到一块去。
他定定神,远远朝殷离施了一礼道:“在下武当弟子宋青书,此来是想请殷医生为我师弟解个毒。”
殷离瞧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有心逗他,便笑道:“哦,原来是武当宋少侠。宋少侠既然找得来这儿,那应当是听过,我殷离平日里看病端看心情。”
宋青书苦笑道:“在下自然知道。”
“那宋少侠不如猜猜,我今日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
宋青书瞧了瞧殷离言笑晏晏的模样,回道,“依在下所见,姑娘一直面含笑意,想来应当是高兴居多。”
“哦?我笑着就是开心了?这可未必。”殷离有些不满地撇撇嘴道,“宋少侠没听过女人心海底针这句话么,就是我笑着,我心里可一点都不开心,你这理由可不怎么顶用。”
宋青书方才就有感觉殷离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放过他,一听便知果然如此,只是他却反而笑了起来,说道:“那殷姑娘现在必然是高兴了。”
“哦?为何?”
“因为殷姑娘方才没笑。姑娘说你笑着时一点也不开心,那么反过来,姑娘不笑时,想必是高兴的了。”说完,宋青书还朝殷离微微一笑。
殷离一噎。过了片刻她才有些气恼地说:“这不算,你在跟我玩文字游戏,我一点都不开心。”
“师兄,生死有命,我们走罢,何必如此求一个魔教妖女——咳咳——我看她根本没打算医治——咳咳咳——在逗我们玩——”说话的是那位中了毒的师弟江秉,殷离看看他那气若游丝乌云罩顶的模样,心想小样,都病成这样了,眼力还算不错。我可不就是在逗你们宋师兄玩么。我们老朋友见面,逗他两句又怎么了。废话少说,不然待会有你受的。
宋青书回头看了看江秉,朝他摇摇头,示意他别再说了,又回过头来。他先代自己师弟同殷离道了个歉,然后才温着声道:“分明是姑娘先同我们玩文字游戏,在下才顺着姑娘的意思来。若是姑娘不认,在下却也不知该怎么办了,还请姑娘告知,要怎么样,你才会高兴,愿救我师弟一命。”
“哦……这个让我高兴的办法嘛……”殷离背着手踱了两步,才回过身来,笑眯眯对宋青书道,“我看宋少侠功夫不错,给我当三个月保镖如何?”
宋青书就愣了一下。
殷离又走近两步,凑到他跟前半仰了头仍笑眯眯问道:“怎么,宋少侠不愿意为了你那瞧着已活不过五日的师弟纡尊降贵么?”
“有何不可。”宋青书说着,又施了一礼,“请姑娘救我师弟一命。”
殷离这才收了笑,说道:“我逗你玩的。”她顿了顿,补道,“你忘了我欠你一命么?”
作者有话要说:耶,恋爱线开始走起~?
☆、第51章 没提
宋青书怔怔地望着殷离。他自然明白自己三年前掉了一些记忆,但毕竟武功没有落下,武当的生活也没有让他产生任何不适的感觉,好像一切如常,理所当然一样。所以他也没有太过探究,只知道自己是到江湖上闯荡,结果着了道,中了毒。至于是如何中的毒,他爹和几位师叔都说当时并不在场,不是非常清楚。这多少是有些含糊其词。宋青书问了几次,见他们都不是很愿意提起的样子,也就不再问了。
“我与殷姑娘……从前认识?”
殷离却仿佛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耸耸肩道:“你忘了就忘了吧,我还记得就行了。那时我说过,不论宋少侠你带什么人来求医,我都会给你治的。方才是与你开个玩笑。这位……宋少侠的师弟,你叫什么来着?”
宋青书见江秉被这番话惊得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虽然自己心里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样的惊讶,毕竟比他要沉稳些,仍帮着答道:“江秉。江水的江,秉烛的秉。”
“哦,江少侠,我给你搭个脉看看。”殷离说着,就给江秉把了脉,过得片刻道,“你这中的是江南飞铜门的独门毒方,这毒最喜沉积在肝脏肾脾内发作,虽然可解,但要废些时候。须早中晚各以金针疏导拔毒,每晚你还要泡药浴一个半时辰,这是最紧要的,就是皮都泡皱了你也得泡满时候,不然毒拔不干净。”
殷离说完,就朝病房方向努努嘴:“劳烦两位少侠把江少侠挪到那边去,我给他施个针。”她话音才落没多久,药僮生九就已经机灵地从大堂中提着殷离的药箱出来了,这也正是殷离把其他几个明教孤儿都打发出去当药房掌柜,独独留下他继续深造的原因之一。不管是学医还是使毒,到了一定境界,要的就是个瞬息之间也能随机应变的能力啊。
自从三年前殷离感受到了金花婆婆旗下情报能力的可怕,就一直想要建个差不多的情报系统出来,就是不能像金花婆婆那边一样把每个名门正派的联络暗号的形式和用途都摸得清清楚楚,也至少不能太睁眼瞎。但她毕竟没什么经营的经验,因此是托了当初冀中的那位胡姓富商帮忙,才在几个大城市中开了分铺出来,如今录符在大都坐镇,殷离这三年也教了几个出来,分别在南京苏杭等地守着。其他相关情报人员倒是杨逍给了她不少的方便,都是从明教中选出来的,用着也挺顺手。
如今殷离的情报机构虽然不能和金花婆婆抗衡,江湖上的一些八卦她也不至于错过了。比如传闻折腾了两回,那双腿终于能走路了的俞三侠。每每想起遭了两回罪的俞三侠,殷离就要在心里鞠一把同情的泪水,想但凡武当派愿意跟她把关系搞好点,或者请她去帮忙鉴定一下黑玉断续膏的真伪,俞岱岩都不至于多受这么些苦。
但人家不乐意和她沾上,殷离也没办法。
她净了手后,摊开金针簿取了针出来,就叫江秉脱了衣服给她扎针。那江秉瞧着与殷离差不多大,便有些脸红,抓了衣襟不好意思脱,殷离翻个白眼道:“你当什么样的身体我没见过,快脱了,还有半个时辰左右毒快要漫入你肺腑一带,到时你就要在我面前多脱九次了。”宋青书听了这话就瞪了江秉一眼,他还是有点大师兄威严,江秉缩了缩,这才磨磨蹭蹭地脱了,委顿地坐在床沿边任殷离宰割。
因江秉在殷离那接受治疗需要一些时候,白日里总要在那呆一整天,宋青书和王由检这两个师兄自然也几乎每日都要跟来照看。这天江秉扎完针、吃了药就在病房睡去,殷离到院中晾草药,宋青书这个病房家属无所事事,站她后头瞧了片刻,上前犹豫着问道:“那天殷姑娘说与我相识……我想不起来了,能不能问问,我们之前是怎么认识的?”
殷离铺草药的动作一顿,她回头看了宋青书一眼,问道:“你现在过得开心不?”
宋青书一愣,回道:“自是开心的。”
“既然现在也过得开心,过去的毕竟都过去了,我和你也不过萍水相逢,你倒也不用太过在意的。再者……”殷离笑道,“武当派三代大弟子竟与魔教妖女殷离有些交情,这样的流言传到江湖上,原也不怎么好听。于我殷离虽无所谓,只怕是要毁些宋少侠清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