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离越说越郁闷,她感觉他们这伙大概是拆定了。说实话,殷离以前对武侠世界是挺向往的,她曾经以为混迹武林就是随心所欲,快意恩仇,其实人多了,规矩就多,在哪都一样。如果非要给这些门派帮派的分个类,那武当派就是合法社会团体,在官府那过了明路的,不干那些违法乱纪的事;明教就是黑社会组织,走哪都暗搓搓的,当着外人的面都少有宣称自己是明教的,因吃素跟人解释也只说自己拜菩萨——整一个半地下组织——反正明教中人坏事也干,好事也做,又没有十分统一的章法,教中龙蛇混杂,行事多凭喜好,在那些隶属合法社会团体的所谓名门正派看来,就有些诡谲和不正道。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宋青书居然站起来,朝她伸出一只手,“殷姑娘,我们先下去。”
殷离一愣,就伸了手出来。下一刻,宋青书就拉着她稳稳妥妥地落到了地面上。他放开殷离的手,抱拳行礼道:“多谢殷姑娘昨夜助我调查。只是……殷姑娘或许也知道,我三叔正是因中了你姑姑的暗算,才落得个终身残障。实不相瞒,我爹和几位师叔都厌恨用毒之人,若我靠你的药物救出我六叔,他知道了只怕也不会开心。我……抱歉,假如殷姑娘决意用药,诚如殷姑娘所言,我们只能拆伙了。”说罢又把那瓶内伤药递还给殷离。
殷离不去接,说道:“药是我赠你的,你拿着好了。只是我有一些问题要问宋少侠。”
“什么问题?”
“昨夜若是没有我往那护院身上撒蒙汗粉,你可逃得过那护院的追捕?”
宋青书一怔,摇摇头道:“若是没有殷姑娘蒙汗粉相助,我多半也逃不开他那一掌,若他不是被蒙汗粉阻上一阻,一直紧追我不放,我必定会因内伤力竭被捉住。”
“既然如此,没有了我你只怕连自己都不能保全,更别说找到殷六侠并救出他了,这样你也真的要与我拆伙?我是不太明白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子弟都在想什么,但是你不救殷六侠,他或许就没命了。你真的要为了这点破原则放弃你六叔?”
宋青书沉默了片刻,终于问道:“殷姑娘能否告诉我打算用什么药?会不会伤人性命?或是致人残障?”
“这点我可以向宋少侠保证,既不会伤人性命,也不会致人残障。至于是什么药……这个是独门秘方,请原谅我不能告诉你。”殷离看了看宋青书的神色,却从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不由自主解释道,“而且……能有效制敌便好,为何非要拘泥于是用武功还是用毒?宋少侠你用武功对阵敌人,难道就不会伤到别人吗?”
宋青书再度沉默了片刻,有些气馁地摇头:“我不能保证。”
“那便是了。武功和毒药说到底也不过都是伤人的手段罢了。宋少侠用武功,是因为你整日练武,你擅长这个,我用药,是因为我整日研习药物,我只擅长这个。再说……我出门时我师父还专门嘱咐我少跟人打打杀杀,能用药解决的,都用药解决呢……”话说到这里,殷离甚至觉得有点委屈。
这明明只是专业不同的问题,放到武侠世界里,什么坏事都还没做呢,用毒就好像不是正道一样,怎么不让人郁闷。
“罢了,我是说不过你。”宋青书看看她垂眸又撅嘴的模样,忽然叹了口气,把那个治内伤的药瓶收回去了。又道,“走吧,回城去。”
这是不跟殷离拆伙的意思了。
殷离愣了一下,往前追了两步,忽道:“等等!”
宋青书回头来看她,就见殷离从她那随身的斜跨黑布包中翻出一根头绳来,又一边伸手去解自己头上扎着的头绳,一边说道:“我们的身高太好认了,得乔装改扮一下再分开进城,我扎个女孩子的小辫子,宋少侠,你要不介意的话,也扎个姑娘家的小辫子吧?”
宋青书脸色一滞。?
☆、第16章 吃花
宋青书还没想好怎么干脆利落地拒绝殷离的提议,就见殷离已经懊恼地跺了跺脚:“糟了,忘了带换装的衣服。”
“……”宋青书那要出口的话就自然而然地收了回去。他轻咳一声道,“未必有你想的那么糟糕,杨柳山庄在白帝城中虽然名望颇高,也不能够一手遮天,我看他们既然一夜都没找到我们,应会将重点放在山那头去。”
殷离想想也是,一般人如果夜闯某地被发现了,不是会想着往深山老林跑么?况且他们昨晚逃跑的方向就是山林,如果今天就折返回去,应该也算是出人意料吧?
他们就一块绕道从东侧的那片田庄走,田野中没有野花芳香,倒是偶尔会远远见着一些农家正在施肥。因杨柳山庄名望大,颇得民心,殷离和宋青书也不敢往有人的地方去冒头,尽挑了那些人烟稀少,小道狭窄的地方疾奔。等到他俩到得城门口附近,却发现有许多杨柳山庄的人已在那儿守着打望过路人群,虽不至于像官差一样一个个拦下盘问身份,也可看出他们那明显就是在查人。殷离他们两个都还穿着夜行衣,贸然过去,这一关只怕是不好过。因而殷离与宋青书对视一眼,齐齐又调转回头,原路返回。相比之下,白天还是树林中安全些,等到了晚上再潜回去吧。
进不了城,他们俩又在回路上见到了跟农人打听的折柳山庄家仆,为保险起见,也不能跟农家买吃的了。殷离与宋青书又饥肠辘辘地折回了林中,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有好好点过野外生存技能天赋点,一时竟是只能互相看着发呆。不过出于生物的本能,饿了脑子就转得要快些,殷离想了想说道:“我听说在荒野中迷了路,可以采点野菇和野果吃,我们找找看附近有没有野果和长相朴素的菌菇吧?颜色鲜艳的不要,那种有毒的。”
宋青书点点头,“我也看看附近有没什么小动物,之后还在这里会合。”宋青书原还想采点野果之类的充饥,与殷离分开后左看右看,哪有看到什么树上长果子的?只得作罢,他也没找着看起来长得朴素的菌菇,除了几只蛾子也没见到附近有什么活蹦乱跳的小动物,最后只在一片竹林中找了两个冒了尖尖头的竹笋。聊胜于无,宋青书用剑把那俩竹笋掘了出来,又劈了一摞干树枝一并带回去了。
殷离知道菌菇喜欢生长在什么样的地方,倒是找了一手帕回来,手上又捧了好些红艳艳的杜鹃花。还有些炫耀地把杜鹃花递给宋青书看:“可以生吃的,先用这个填下肚子。”
“……这能吃?”宋青书接过花朵有些犹豫地拿在手中,花倒是好花的,朵朵鲜香,灵动大方,不少花瓣上还带着晶亮亮的水珠,估摸是殷离已经在河边洗过了……只是再好看,瞧着怎么也不像是能生吃的样子。再说了,几朵花瓣能填什么肚子啊?还没咽下去就已经没了吧。
“很好吃的,酸甜酸甜的,你尝尝看。”
宋青书见殷离这么殷切地看着自己,眼睛亮闪闪的,不忍拒绝,就把手上的花瓣送了几片进嘴里。吃起来倒是跟殷离说的差不离,酸甜酸甜的,只是吃了越发觉得饿,他猜这多半也就是姑娘家拿来当零嘴似的东西吃的而已。也没有特别好吃,至多就是吃个新鲜罢了。
“怎么样?好吃吧?”
“还行。”宋青书给了个自认为中肯的评价。
殷离似有点不满,撅了撅嘴从身上摸出一把小刀来,又从宋青书劈的那群柴火中找了两根最细的树枝,一面叫宋青书生火,自己一面把那两根树枝削成了细棒状,充作烧烤的签签用。等她把洗净了的菌菇一个个插到签上去架到火堆上烤火,宋青书差不多也用他的剑切好了竹笋,殷离看了几眼,心道这剑法好的人切起菜来就是不一样,虽没练过,那竹笋也是一片一片地厚薄匀称得很。
虽然这顿烧烤没油也没盐的,还因为两个人的厨房技能都不高烤焦了个别菌菇,宋青书和殷离还是吃得很高兴——实在是饿的。
等他俩吃完,就迅速掩了火堆,又借着宋青书的梯云纵轻功转移了阵地。料想即使被杨柳山庄的人找到了刚才他们吃饭的地方,也很难继续被追踪到。等太阳落山的时间里难得有些闲暇,宋青书自去练他那每天都要至少练一遍的武当剑法,殷离也从她那百宝袋中翻出那株不像曼珠沙华的花研究起来。其实这株花的形状和曼珠沙华十分像,除了花朵整体要小,根茎的纹理质地与普通的曼珠沙华不同外,其他特征说是一模一样也不为过。
但曼珠沙华的毒本就生在根茎上,现在根茎的纹理和质地都发生了变化,也就表明这花的毒性很可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虽然它们表现出来的显性特征仍然是呕吐、头晕、痉挛等症。但中了毒大脑那么兴奋,甚至殷离怀疑要是她中毒再深点,或许还会出现幻觉——这就不是曼珠沙华本身所拥有的毒性了。这使得这花看起来就像是曼珠沙华和其他花的杂交品种。
殷离隐隐有了这样的猜测,却还不是很肯定,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就用布料把花又小心裹了起来,塞回布包中。
晚上两人一道潜回城中,这时天已黑了,但他们住宿的那条街还算繁华,街上仍有些行人,各家酒楼、客栈门口的灯笼也还亮着。宋青书避开光亮处,先将殷离送回她自己的房间去。放下人正要离开,忽觉眼前一道反光,下一瞬就有三把长剑齐齐自三个方向攻来,他忙举剑抵挡,却不妨背后又一把长剑刺来,竟是前后左右都躲不得了。宋青书正要一个梯云纵跳上房梁以躲开攻击,却听到一个陌生的少年声音道:“武当殷六侠已成了我家的座上宾,宋少侠何不也来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