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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驯之臣 (布丁琉璃)


  贺兰慎用干爽的戎服下摆给小猫擦干雨水,那猫性子极野,龇牙乱动不肯配合。
  裴敏担心道:“你小心些,当心抓伤你。”
  贺兰慎应了声,轻而温柔地替小猫擦拭身子,渐渐的,那猫在他怀中安分了些,收敛爪牙,间或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若无人认领呢?”贺兰慎忽然问。
  裴敏蹲身,撑着下巴看他,嘴角一扬道:“你想养它?”
  雨声淋漓,贺兰慎擦拭的动作慢了下来,半晌抬眼看着她,迟疑问道:“可以吗?”
  裴敏被他那样注视着,哪能说一个‘不’字?
  她哼道:“你要养就养着罢。不过,我连我自己的都不会养,就不要指望我能帮你投喂了。”
  贺兰慎眼中有明显的光亮闪过,立即道:“好。”
  这猫野性难驯,想来是流落在外的野猫,多半不会有主。裴敏怂恿道:“不给它取个名字?”
  “猫。”贺兰慎说。
  “嗯?”裴敏侧首不解。
  贺兰慎垂着眼,抚了抚小猫半干炸起的毛发,认真道:“它的名字,就叫‘猫’。”
  “……”裴敏长叹一声,不禁为他将来儿女的名字担忧起来。


第46章
  雨停了, 贺兰慎与裴敏一同将猫带回了净莲司。
  那猫右后腿有伤, 深可见骨,裴敏便将它带去了司药堂,让师忘情帮忙诊治。
  阶前滴雨,师忘情正在以蜂蜜调和药丸,紫衣墨发清美如莲,抬起眉目瞥了眼贺兰慎怀中的猫, 冷声道:“你们还真是怕我清闲, 救完了人还要来救畜生。”
  话虽如此, 她到底起身洗净了手,接过那只小猫为其处理伤口。
  “你们在哪里捡到的?叫什么名字?”师忘情用棉布将挣扎乱动的小猫包裹住, 只露出它受伤的后退来, 问道。
  裴敏看了身侧的贺兰慎一眼, 眨眼笑道:“就叫‘猫儿’。”
  师忘情轻哼了声,将药粉倒在猫腿的伤处,“取个名字也这般不正经,你见过谁家儿子的名字叫‘人’的?”
  贺兰慎忙道:“师掌事误会裴司使了,名字是我取的。”
  师忘情语气温和了些,眼也不抬道:“你不必护着她, 除了她,谁还会取这般敷衍的名儿?”
  师大美人嘴上说着让贺兰慎别护着裴敏,但实际上心中到底是欢喜的,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肯站在裴敏身边, 为她说话,为她遮挡风雨。
  贺兰慎张嘴还欲辩解,裴敏却是曲肘轻轻顶了顶他的臂膀,示意他不要多言。她笑道:“我倒觉得这名字挺好。”
  师忘情利落地取了竹片为猫腿固定断骨,包扎好,这才望了眼庭院中淋漓的积水,起身给裴敏使了个眼色:“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裴敏小心地抱起猫,将这瑟瑟发抖的小家伙交到贺兰慎手中,这才跟着师忘情的步子入了药庐。
  “今日阴雨,旧疾又犯了了罢?疼就回去歇着,净莲司少你一天不会亡。”师忘情从柜中摸出一青一白两个瓷瓶,塞到裴敏手中道,“药丸口服,药油搓热了敷在伤处,拿回去!”
  “师姐,还是你对我好。”
  “少‘师姐’长‘师姐’短的,净恶心我!”
  师忘情透过竹帘望向庭院中伫立的戎服少年,欲言又止,终是不耐叹道,“我还要炼药,没工夫陪你闲聊。你们‘一家三口’赶紧走,别三天两头来我这碍事!”
  “说起‘一家三口’,师姐可曾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裴敏笑道,“前几日在蒲州遇见陈若鸿,他还向我打听你的情况呢。”
  “陈少卿?”师忘情神色一凛,深吸一口气道,“裴敏,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裴敏茫然:“嗯?”
  “你……”话到了嘴边,师忘情有所顾忌似的,叹道,“算了。我与他不可能的,你莫要乱点鸳鸯谱,再胡说八道,当心我药哑了你的喉咙!”
  空阶滴水,雨色天青,贺兰慎抱着猫等候在庭院中,神色平静温和。
  见到裴敏笑着出来,他疑惑道:“何事如此开怀?”
  “没什么,师姐方才说我们是‘一家三口’呢。”裴敏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贺兰慎和猫,“以后它就是我们的儿子,叫贺兰猫。”
  不知想到了什么,贺兰慎白皙的耳廓微红,轻声纠正:“猫是猫,儿子是儿子。”
  裴敏哼了声,装作没听懂他的话,两人一同朝正堂行去。
  “手里拿的是什么药?”贺兰慎问。
  裴敏将拿着药瓶的手负在身后,漫不经心道:“没什么,给猫用的。”
  酉时,宫中的人送了武后的赏赐过来,果真是鲜甜的瓜果与肥美的大蟹。
  司中吏员大多为外地人,即便是中秋节休假也难以赶回去与妻儿老母团圆,裴敏便用武后的赏赐办中秋夜宴,所有不能回家的吏员皆在一起品瓜拆蟹,喝酒吃肉。
  “这哪是什么猫啊?裴司使,您再仔细看看,这小畜生尖耳短尾,叫声怪异,分明是只小猞猁。”
  篝火明亮,灯盏璀璨,王止指着那偷了一条烤鱼在案几上呜呜进食的‘猫’,笑道:“您说是在永兴坊东街捡到它的,想必是从东市贩子手里逃出来的野物罢。”
  “我说呢!这猫怪模怪样的,就是瞧不出是哪国进贡的品种,没想到竟然是只‘草上飞’。”裴敏恍然,而后倾身对一旁的贺兰慎低语,“待‘儿子’伤好了,咱们寻个地方将他放生了?既不是猫便难以驯服,留在长安恐伤人。”
  她左一句‘儿子’右一句‘儿子’,弄得贺兰慎心神不宁,只掩饰般抿了一口酒,道:“好。”
  “诶,你少喝点!若喝醉了,又要勒令大家听你念经。”裴敏打趣他,将一盘切好的瓜果推过去些,“来,吃这个。”
  “来俊臣怎的不在?”波斯琴叮咚,有人高声问。
  “来兄好像告假了。”另一人回答。
  吏员们交头接耳,谈论的皆是来俊臣如何大方讲义气、审问犯人如何老辣干脆、研究出来的刑具又是如何闻所未闻,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裴敏晃着杯盏中的菊花酒,并未施以约束,只是静静听着,意味深长道:“来俊臣比老王还像笑面虎,笼络人心那一套玩得炉火纯青。只可惜,这么好的大蟹美酒,他怕是尝不到了。”
  与此同时,长安城南数十里开外的官道上,古木森森,怪鸟乱鸣,满月的清辉洒在大道上,照亮了一地的鲜血。
  十余具身穿囚衣的尸首凌乱地扑倒在道上,他们中间有的是花甲老者,有的是年轻妇孺,还有不及弱冠的少年……俱是因水部员外郎官银失窃一案被牵连流放的张家亲眷。
  来俊臣的长刀从张鉴的后心刺入,前胸贯出,刀刃在他身躯内转着圈搅了搅,直到张鉴惊恐瞪大的瞳仁彻底灰败涣散,再没了生机,他这才噗嗤一声抽出刀在尸首上擦拭干净,瘦削的身形隐在黑暗中,如同蛰伏的野兽,徐徐道:“将他们丢下悬崖,就说是天黑看不清路,失足掉下山崖摔死了。”
  四名押送的差役噗通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可是,刑部和大理寺那儿……”
  月光移动,阴影一寸寸从来俊臣身上褪去,露出他溅着血渍的笑脸,阴森森透着鬼气。他笑意不改,握着鲜血黏腻的刀缓缓道:“若是说错一个字,他们的下场便是你们的明日。”
  “是……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子时,宴席散了,裴敏喝得两颊绯红,晃晃悠悠地回房间睡觉。
  路过天井时,只见满庭月色清辉中立着一人,显然是故意等候在此。
  裴敏一愣,倒退几步走回贺兰慎身边,问道:“贺兰真心,你怎的还在这?”
  “你有心事,宴席上便一直强撑欢笑。”贺兰慎目光移动,望着裴敏的眼睛道,“为何?”
  “……”被戳穿心事,裴敏失神片刻,而后忽的一笑,“看来心上人太聪明了,也未必是件好事,我如今在你面前连一点秘密也没了。”
  贺兰慎伸手,轻轻拉住她的腕子,与她一同坐在廊下石阶上,仰望圆月道:“是因为天后的赏赐么?”
  “嗯。”裴敏托腮,“去蒲州跑一趟,本就是我的本职,此案也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子,却莫名得此丰厚赏赐……无功受禄,总觉得有些不详啊。”


第47章
  两人同僚大半年, 几经波折生死, 在波谲云诡的朝局中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而如今天子病重,匡复党派与天后党羽暗中较量,维持平衡已是艰难无比,稍有不慎便满盘皆输。
  裴敏赌不起。
  中秋的夜风已有些凉意,清辉洒落庭院,皎洁如洗。跛脚的猞猁慢悠悠走来, 在贺兰慎脚边躺下, 呜嗷打了个哈欠。
  贺兰慎伸手摸了摸猞猁的下巴, 低声问:“你打算如何?”
  裴敏‘唔’了声,道:“还没想好。”
  贺兰慎垂着眼, 安静道:“若有需要我的地方, 裴司使尽管开口。”
  月色西斜, 藏入浮云之间,庭院中的清辉黯淡了一瞬,裴敏的眼中也落着一层捉摸不透的阴影。她的眸子是比夜色还浓的墨黑,凑上前问:“我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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