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继续在下面叫:“小郎君,快些回去吧,有中州兵马护送咱们方城的兄弟入关了……”
“没意思。”
狄焕稍稍偏了下头,一脸不耐地眯着眼睛:“大惊小怪,来个人有什么了不得,谁爱去谁去,反正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小的还没说完呢,之前秦家医馆那个郎中小娘子也回来了。”
“什么!”
几乎就在惊叫的一瞬,狄焕整个人便从软藤编成的吊床上弹了起来,稳稳落在地上,一把揪住那兵士的衣领:“她当真回来了?”
“小的说谎作甚,如若不信,郎君自己回去看呀。”
听他这么说,狄焕顿时喜上眉梢,又醒觉太着痕迹,放开他干咳了两声:“怎么说,医馆的人眼下便要回洛城么?”
可那模样谁看不出端倪?
那兵士对他略知底细,不然也不会特意赶来报讯,“嘿嘿”笑了两声:“别人不晓得,小的可听说那郎中小娘子要暂留几日,至于缘由便不清楚了。”
缘由?
还不是等着见自己么?
狄焕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想想当初走时连告别都没来得及,现下再见还不攒了一肚子话说!
“这么要紧的事,怎么不早来报我!”
他在那兵士屁股上踢了一下,抬脚就往关隘的方向走,没几步忽然又觉不妥,转回来吩咐道:“你先回去,小心盯着些,我去办件要紧事,稍后便来。”
“什么事非赶在这时候?”那兵士搔头不解。
“你别管,若是人要走,可千万替我拦着!”
狄焕说着已展开轻身功夫,话音落时,早已风也似的跑远了。
……
从边关到洛城并不算远。
狄焕凭着功夫一刻不停,约莫一个时辰便到了,虽然还没到黄昏,但街市间已并不如何热闹。
他转过两条巷子,抬头看到街对面有家店铺的招牌上写着“翠云阁”三个字,一望便知是首饰铺子,也没多想,便径直走进去。
这般时辰,店主人本来已预备上板打烊了,没想到还有生意上门,略一打量,见是个行伍打扮的小子,样貌倒不俗,只是年纪小了些,赶忙笑着迎上前。
“小郎君要什么?小店的首饰头面都是荆湘高手匠人打造,还有江南广陵的上等好货,整个洛城寻遍了也是独一份,等闲找不出第二家来。若瞧着没中意的,小店还可依样订做,包保满意。”
狄焕连声“嗯”着,装模作样地四下里挑拣,心里却在犯难。
好些日子没见,总不能两手空空的过去,总得预备点什么,女人家看了也喜欢。
别看他年纪小,照样懂得这个道理。
但毕竟没送给女人家东西,更不知道她喜欢什么,眼里看着柜中琳琅满目的头面饰物,眼早就花了,却又不好意思开口说自己不懂由着店主挑拣。
“依我看,小郎君八成是给家中老夫人选贺礼吧?来,来,来,我这里有一副香木佛串子,之前在京中由高僧诵经开光过的,不可多得……”
那店主刚要去拿东西,就见少年沉下脸来,目光中还带着几分狠劲。
“什么老夫人,我是给我……给我媳妇挑东西,弄个佛串子是咒她年轻轻的就守寡么?”
“……”
才十三四就有媳妇了?
不过瞧这架势,不像是寻常扛枪守关的,小小年纪有家室也说不定。
那店主抽着脸,尴尬地赔笑:“恕罪,恕罪,小人误会,郎君见谅,既是年轻的小娘子,那边不能在这里选了。”
他比手转进另一侧的柜台,拿出一支镶翠的纤巧金簪拖在掌中。
“郎君请看,这簪是纯金打造,成色十足,再瞧这花作,这盘扭,这雕工,啧,正宗数十年的老匠人的手艺,世上绝找不出第二件来。”
狄焕不懂好坏,拿在手里看了看,觉得还真是挺好看,于是也不再挑了,问了价钱,直接将五两金丢了过去。
他暗想她定然会喜欢,可就这么直接递过去,未免欠缺点什么,四下里逡巡了两眼,发现那店主背后有只彩绘的漆盒很是精美,于是抬手一指:“店家,那匣子我也一并要了。”
店主回头瞧了瞧,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扯唇笑了下:“郎君是想用它装簪子吧,这可不好,一来略大,二来这也不是寻常匣子,还是我替郎君另选一个相宜的。”
“我爱要那个,你管得着么!”狄焕说着又将一只银锭拍在桌面上。
店主又劝了几句,拗不过他,只好应了,开匣把金簪放进去,又教他开启之法。
狄焕眼见外面夕阳西下,早已按耐不住归心似箭,心不在焉的听了几句,见对方还在滔滔不绝,不耐烦地一把抢过来,转身一溜烟地去了。
第76章 抽刀断水
房门被敲响的时候, 谢樱时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出神发呆, 心心念念地猜度着狄烻究竟多久才能回来。
没等她开口问, 外面的人便扯着嗓子叫道:“开门呐,是我!”
略显青涩又性急匆匆的语声, 让她一时错愕,愣了下才将声音和印象中的人对上号。
那个叫阿焕的孩子怎么突然来了?
谢樱时记起当初还没到关外方城,他就奉调返回了,过后想想,总觉狄烻像是故意为之。
八成瞧这孩子跟自己毫不见外地多说了几句话,便“假公济私”,存心把人发付走了。
不过,这么做反而让她心里甜滋滋的, 只是没来得及当面求证。
谢樱时不知是什么事,过去半开了门,人也堵在那里, 看着对面的少年, 故作讶然问:“是你?有事么?”
狄焕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站在石阶上, 把手背在身后,望着这个才几日不见便已如隔三秋的心仪之人,稚气未脱的人立时红了。
一路从洛城回来, 紧赶慢赶,天还是已经全黑了。
他怕打扰她歇息,本想明日再来, 自己却按耐不住心里那份躁动,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来瞧一眼。
他又是心急又是兴奋,刚才叫门的时候还底气十足,这会子人就在面前,却反而有些生怯了,憋了许久的话和刚才想好的开场说辞,忽然间竟然半句也想不起来,只是盯着对方发愣。
许是不在人前的缘故,她这时穿的是女装,霜白胜雪的直襟纱衫,粉如胭脂的褶面长裙,一根浅紫的丝带系在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身上,解散的头髻半垂下来,几缕碎发散在光洁的额头前,当真是说不出的娇俏可爱。
“怎么了,说话呀?”
见她蹙起秀眉,狄焕才回神合拢半张的嘴,尴尬地笑了笑:“我……来瞧瞧,听说你要在这里待两日,是不是?”
谢樱时的确有这个打算。
白日里刚入关的时候,秦府医馆留守的伙计便来报讯,说姑丈秦宗业昨日已到了洛城。
别管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暗地里都和自己脱不开关系。
她躲在洛城一直都隐秘得紧,也不知是怎么走漏了消息,眼下查问已毫无意义,总之是不能再回去了,现下也只有先呆在这里,等狄烻回来再作计议。
只是这里面的内情没法跟外人说,谢樱时也懒得解释什么,当下只是淡笑着点点头,权做默认。
狄焕一见,更认定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立时眉花眼笑:“好,好,好,太好了,以后咱们俩便能作伴了,你不知道,这里简直是天下最无趣的地方,我一个人跟坐牢似的。”
他说着,背后拿着盒子的手不自禁地紧了紧,看着她忽然又开始语塞。
“嗯,那个……我……嗯……”
谢樱时又蹙了下眉,也早看出他藏了什么在背后,索性直接了当问:“有什么话便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狄焕兴冲冲地找上门,这时候却被女人家“逼”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由暗骂自己没用,咬了咬牙,红着脸道:“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成……成,成么?”
这小子一向都跟秦烺似的,吊儿郎当没个正经,现下却是脸色郑重,正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谢樱时不是后知后觉,懵懵懂懂的人,早看出他对自己不单是说话投缘这么简单,里面隐含的心思,从他看过来的眼神就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这时候特意找来,又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多半是想开口表白些什么。
她不想叫他继续误会,寻思着确实应该说清楚,只是不能让他进房去说,尤其现在已经入夜,若真是被人瞧见,或是隔墙有耳,回头让狄烻知道,总会生出误会,于这小子也没好处。
“那好,你等等,咱们去前面说。”
谢樱时掩门到屋里换了双鞋子,挑了盏灯再出去,和他一同转出巷子。
这关口其实就是边墙内的一座瓮城,地方不大,绕过这片庑房,前面便是衙署和校场。
那里自然不是说话的地方,谢樱时指指旁边角落处不知是谁花心思挖的小池子,径直走过去。
狄焕全然没想过那么多,见她答应出来已是欣喜不已,一路上只顾小心护着手里的匣子,不叫她先瞧见。
今晚的月色不错,银亮如水的光铺泻在青条石的地面上,映得四下里倒也清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