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是胡说八道,兄长早就和颍川皇甫家的三娘子定了亲,娘亲就是再糊涂,也不会乱点这点鸳鸯谱,不知是谁乱嚼这等舌根,什么话都敢浑扯。
他不以为然地撇撇唇,肚里却心心念念着“郎中小娘子”几个字,再和那娘儿腔连起来一想,忽然若有所悟。
“行了,你下去吧,我腿脚累了要歇会。”
狄焕挥退那仆厮,装模作样地推门回房,却绕了一圈从后面又出去,翻墙离府。
一路直奔秦家医馆,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番,没问出什么实情。
他不甘心,索性从偏僻处潜进秦府,刚到内院就隐约听到女子婉转哼唱的歌声,吴侬软语,似乎是江南一带的小曲。
他小心翼翼地跃上勾连搭顶,躲在垂脊后探头张望。
隔着溪流水道,木桥对面的水榭中果然有个纤体婀娜的少女。
这里离得并不远,容貌清晰可辨,可不就是那个让自己“恨之入骨”的娘儿腔么?
此刻她穿着女装,芙蓉初放般的身段展露无疑,配着娇艳无伦的容貌,简直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九天仙子。
狄焕看得张口结舌,脸登时红透了,下意识地缩身回来,抚胸喘了两口气,忍不住又挪近些,躲在檐脊的走兽后看。
近处忽然传来轻促的脚步声。
他吓得浑身一哆嗦,回头见是只体态肥圆的三花猫,正循着屋顶的正脊走过来。
原来是个畜生。
狄焕稍稍松了口气,刚想转回头,就见那猫在近处停了下来,蹲身立这尾巴,两只黄莹莹的猫瞳直直盯着他,一脸戒备。
“嘘,别吵。”
他隐隐生出不祥之感,撅唇竖指,打着手势。
那猫却反被他挑.弄得更加紧张,微退了半步,后腿也撑了起来,一副随时都会出声大叫的样子。
“嘘,嘘,蠢东西别叫!听懂了没有,别叫啊!”
“喵——喵——”
“……”
狄焕心头一凉,暗叫不好,转身正要走,就听水榭里似笑非笑地叫道:“还躲什么,那么大个人谁瞧不见?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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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旌风猎猎
狄焕满面羞惭, 怔在那里脸上像着了火似的。
他知道此刻被拆穿偷窥有多尴尬, 之前那副躲躲藏藏, 探头探脑的模样在人家眼里就有多可笑。
照理这会子该立时开溜才对,他方才也的确闪过这个念头, 但莫名又觉这么灰溜溜的走了实在太丢人,岂不被她更加轻视?
他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的现身出来,拍拍手大大咧咧地坐到横脊上,跷脚哼笑。
“我就说呢,原来是个女的,男人家谁会弄得一身香气。”
“女人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赢你?”
谢樱时头也不抬,伸手揭开笼屉, 热腾腾的蒸汽立时弥散开来。
先前比输了轻功已经让狄焕觉得丢人现眼,现下知道对方竟是个女子,那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斜眼瞪着下面。
那水榭内此刻“白雾”弥漫, 氤氲缥缈中, 人也变得模糊, 只看到绯红的裙裾款款轻转,衣袖间雪藕般半露的手臂笼在蒸汽里,竟也丝毫不掩其白。
狄焕好容易才把那双眼挪开, 清了清嗓子:“好男不跟女斗,我那是有心让你罢了。”
别看只是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也跟寻常的大男人没什么两样, 把面子看得比天还大,哪怕心里服气,嘴上也不肯认。
谢樱时掩唇笑了下,盖上笼屉,把蒸好的阳春白雪糕上盘装裱。
“所以呢?你这回来是想说我当时胜之不武,还是要再来比一场?”
“……”
每一句话都被她占了上风,让狄焕有点说不出的难受,可又找不出说辞来反驳,总不能承认专门来看她究竟是不是女人吧?
正踌躇间,谢樱时已停了手,似是装裱好了,抬头从掩下看他:“新做的点心,尝尝么?”
此刻糕饼的香味几乎满院子都能闻到,屋顶上也不例外,可那娇柔婉转的语声却好像比这味道还甜,直听得狄焕心头促跳。
他唇角抽扯了两下,做样别过头挠着眉梢:“这种东西只有女人才爱吃,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才是男儿家的豪气。”
谢樱时见他还在装,更觉有趣,端起那盘阳春白雪糕轻嗅了嗅,阖眸一脸满足的陶醉。
“既是如此,又没什么话说,那就请小郎君回去炙肉煮酒,自家豪情快活去吧。”
她说着,自己拣了一块糕,坐在廊榭下,嫣然含笑地品尝起来。
狄焕从没被人这样下逐客令,脸上有些挂不住了,霍地站起身,想一走了之,可两条腿却迈不开,心里的话蓦然涌到喉咙口,不吐不快。
“我……其实今天来是想说,嗯……前几日多承你相救,这里谢过了。”
谢樱时一怔,捏着半块糕,抬眸望上去,丰艳的唇间还沾着淡淡的粉印,似乎对他开口道谢颇感意外。
狄焕早已经满面红透,赶忙转过身掩饰,也不敢再听她说什么,一个纵身掠过对面的院墙。
“我叫做阿焕,你记着了!”
.
谢樱时稀里糊涂记住了这个名字,那少年此后却没再出现。
就像两人的相见相识,一切都显得莫名其妙。
除了觉得那小子有趣,跟当初的秦烺有些相似外,她对这人也并没特别在意,很快也就淡了。
日子依旧匆匆,转眼就过了半月,别看洛城入春迟迟,夏日却来得飞快,还没进五月,日头便有了暑天晒人的味道。
这一日忽然传来消息,沙戎人趁夜突袭关外方城,守军猝不及防,只能任其掳掠而去。
此后接连数日,沙戎骑兵四处袭扰,边墙几百里烽火不息,疲于应付。
洛城守将终于耐不住性子,引军出关迎击,却指挥失当,被沙戎人中途劫击,虽然勉强退回了附近的堡垒,兵士却死伤甚重。
如此一来,营中医士严重不足,不得不传信回来,征集民间郎中,火速从军支援。
秦家医馆在洛城首屈一指,自然责无旁贷。
方先生不敢让谢樱时以身犯险,一意让她留下,却苦说无效,最后只能勉强答应。
略略商议之后,医馆中只留几个在柜上抓药的伙计,其余人等连同药品一并十余辆大车,由经略府遣人护送,傍晚便启程上路,星夜赶往关外。
谢樱时起初没在意,半路上才发现护送的军士中竟然还有那个叫“阿焕”的少年。
只不过现下是非常时期,情势紧急,既然对方不主动来问候,她也懒得打招呼,索性就当做没瞧见。
车队一路出关,刚踏上茫茫戈壁便狂风大作,鬼哭狼嚎,隔着厚重的帐帷都觉得刺耳。
明明已经是初夏,这里却好像还是冬天,寒意随着大风卷窜进来,让人无处躲藏。
谢樱时拿条毯子把自己裹紧,仍旧觉得有些耐受不住,上下牙关不停地磕打着,本想闭眼小憩一会,可这样子哪能睡得着。
如此恶劣的天气,人马也走得极慢。
不知捱了多久,风声渐渐小了,谢樱时迷迷糊糊刚要入睡,就听外面忽然吵吵嚷嚷地乱起来。
她暗觉奇怪,撩开帘子往外瞧,就发现前面的车马都停了下来,经略府护送的军士正聚在方先生的车旁,不知在说什么。
“为什么停车,出事了?”谢樱时招手叫过一名随行的医馆伙计问。
那伙计也一脸懵然朝那边张望:“回娘子话,刚才有哨骑来传信,军爷们就叫立刻停车,小的也不知说的什么。”
半路间突然停下,要么是走错了路,要么便是前方有险。
谢樱时隐觉不会是前者,当即下车快步走过去,还没等到跟前,就听有人粗声叫着:“还在这里浑扯什么,事不宜迟,趁着风沙还没停,现在便想对策,应该还来得及!”
“来得及?小郎君,你莫不是疯了,咱们只有二十来人,那些沙戎人来去无影,转眼即到,你指望能想出什么对策来?”
先前说话的分明是狄焕的声音,这时兀自不服气:“怎么没有对策,那边不是有座石山么,矮是矮了些,咱们身上都带了弓.弩,山下再设几道防马栅,不就能据险而守了么?”
“我的小爷啊!那里是个险要处,可是没有退路,沙戎人也不用来攻,只要将咱们团团围住,能撑上几时?”
“可不是么,咱们还带着这些郎中辎重,缺粮少水,就算让人回去求援,可城里已无兵可派了,到时候难不成就靠咱们几十个人硬拼?”
“那又如何!”
狄焕眼珠子一瞪,犹带稚气的目光寒然扫过众人:“正因为带着这些郎中和药材,若是一旦丧在沙戎人手里,还等在方城里的那些兄弟们怎么办?”
他这一说,众人立时都沉默下来,若不能安然抵达,方城中不知会有多少将士伤损,军中士气低落,被攻破只是迟早的问题,届时沙戎人长驱直入,突入边墙,攻陷洛城也不是没可能。
只听狄焕继续道:“咱们只有几十人又怎样?那帮沙戎狗贼也是两个肩膀扛着一颗脑袋,奋力一搏,权当在阎王殿里走一遭了,老子就不信他们还能将咱们全都杀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