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情绪突然有些激动,打了个顿儿,深深吸了口气才继续说:“母亲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只剩林嬷嬷拼死带我逃出来,后来,就遇见了督主。督主冒险收留我这个应死之人,不告诉你也是怕你担惊受怕。”
秦桑想当然地认为他家和外祖一样,也被卷进寿王谋反案,因叹道:“一桩案子牵扯了多少人家,唉,皇上看上去慈眉善目,抄家灭族一点也不手软。”
朱闵青轻轻哼了声,十足的不屑和轻蔑。
说话间,秦桑已经换好了药,一边给他小心地穿衣,一边发愁,“都过去一天了,还不见爹爹他们找来,可别出什么岔子。”
朱闵青并没有太多担心,“没有追兵杀来就是好事,说明外头的形势已经控制住了,且等等,估摸这两日督主的人肯定会到。”
话虽如此,但一连五天,这个小山坳都没出现过一个外人!
此时朱闵青胸前的伤口已开始愈合,只是眼睛却还是怕光,哪怕接触到一丝丝的光亮,都会流泪不止,只能终日蒙着细棉布。
他真怕自己就此瞎了。
秦桑心里也是担忧,面儿上却不敢表露半分,语气颇为轻松地说:“比前几天好多了,红肿也消下去不少,也不大疼了吧?一点点好转,总归会痊愈的。”
朱闵青说:“不能再这样干等着,回猎场!”
“可你的伤还没好,从这里到猎场,又是林子又是草甸的,起码要走个一半天的,你撑不住。”
“无妨,以往再重的伤我都挺过来了。”朱闵青态度很坚决,一掀被子就要下地,“督主不会这么久没动静,也许事态有变,我必须要回去。”
秦桑见他主意已定,遂不再劝,蹲身替他穿上鞋袜,叮嘱道,“我去附近乡邻家碰碰运气,也许能租辆骡车,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朱闵青的手虚虚向她的方向探去,“别走太远,租不到就算了,几十里的山路我走得动。”
秦桑极快地握住他的手,“我晓得。”
朱闵青用力回握一下才慢慢松开,随着她脚步声的远去,周围逐渐没了声响。
又黑,又静,没由来的空虚。
虽然知道不会有回应,他还是忍不住唤道:“阿桑,你在吗?”
室内静默,只有秋风吹进来,一下下叩着门,扰得他心烦。
朱闵青继续等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息,也是是一两时辰,他渐渐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双手虚张,小心翼翼伸出一只脚,确定前头没有障碍物才慢慢伸出另一脚。
没秦桑在身边,似乎每走一步都成了极其困难的事。
咣当,脚下一绊,似是踢到小杌子,朱闵青踉跄几下,没摔倒,但扯到了伤口,疼得他额头直冒冷汗。
外头好像有人说话,隐隐夹杂着女声,朱闵青一阵欣喜,一面喊着秦桑,一面摸索着走到屋外。
今日应是个大晴天,隔着两层棉布都能感到刺眼的阳光。
眼睛很痛。
朱闵青一手遮在眼睛上,一手向前伸着,漫无目的地在空中划过,“阿桑,你在吗?”
须臾,便听一阵霍霍脚步由远及近,很重,却是矫健敏捷。
朱闵青一怔,手还没来及收回,便被来人一把握在手里。
入耳是崔应节嚎天嚎地的哭声:“我的老大啊——可担心死兄弟啦,哪哪儿都找不到你,还以为你死啦!”
朱闵青用力扯回手,冷冷道:“你才死了。”
崔应节抹一把鼻涕眼泪,不由分说又死命抱着朱闵青,“找不到你和秦姑娘,督主那眼神诶……吓得我魂飞魄散,可不是快死了!”
胸前伤口蓦地受到挤压,朱闵青吃痛,浑身毛孔猝然收缩,连连倒吸气,真恨不得一刀宰了这小子。
崔应节终于发现老大的异常,吸吸鼻子来回打量他几遭,惊叫道:“老大你受伤了?”
朱闵青却问:“阿桑呢?”
“秦姑娘在外头和江安郡王说话呢,说起来多亏江安郡王,我们才能找到你们。大部分护卫都护着皇上,还要提防瓦刺人再次来袭,唉,要不是江安郡王说在这附近遇到过你们,还真不好找着。”
崔应节说得眉飞色舞,没注意朱闵青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听说我们人手不足,他还亲自帮忙找人,督主对他那是感激得……”
“闭嘴!”朱闵青低声喝道,“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崔应节讪讪住了口,然而舌头还是痒痒,“老大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被石灰烧了。”
“石灰?!”崔应节声音陡然提高,惊慌失措道,“老大,你千万不要瞎,我可全凭你罩着呢!”
朱闵青扭头望他这边“看”了一眼。
他明明蒙着眼睛,但崔应节清楚地感受到两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顿时汗毛倒立,于是,他默默扶住了朱闵青的胳膊。
朱闵青嫌弃地甩开他的手,独自挪动着脚步,提高嗓音道:“阿桑?”
院子里的喧闹引得院子外的人不住回头,听见朱闵青叫她,一时也顾不得眼前的朱怀瑾,回身就跑,“我在!”
秋风飒然,几片黄叶掠过朱怀瑾的肩头,温和的笑容变得苦涩,眼神暗了下,却是转瞬即逝。
朱怀瑾命人牵马,纵身一跃而上,又吩咐一声:“请朱大人上马车,多铺几层厚褥,你们几个好生伺候着。”
他没有和朱闵青见面的意思。
刘文不解:“郡王爷,您不过去了?”
“想见的人已经见了,其余人不见也罢。"朱怀瑾叹了一声,一提缰绳,径自消失在茫茫秋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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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日头已经斜下, 照得西山行宫的黄琉璃瓦一片灿烂炫目, 昏昏煌煌的日影中,角门前站着一个身着红色蟒袍的宦官,正冲着秦桑微笑。
时隔多日,她终于见到了爹爹。
秦桑从马车上跳下来,几步奔到他跟前,若不是看到还有旁人在, 就要扑到他怀里去了。
她只叫了一声“爹爹”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又笑,又是拭泪。
朱缇目中闪着微光, 轻轻抚着女儿柔顺的乌发, 喃喃道:“没受伤就好, 没受伤就好……”
他的声音带着很重的鼻音,手指也微微颤抖着, 看得出心中是极度的激动,只是强撑着不肯宣泄出来。
秦桑哽咽着嗓子道:“我没事,哥哥为保护我受伤了。”
朱缇拍拍女儿的肩膀, 似是宽慰, 却没有言语。
朱闵青由人扶着下了马车, 侧耳辨了下声音的方向, 对着朱缇道:“督主,可是一切安好?”
朱缇上下打量他一番,叹道:“还算顺利,等等再说差事, 先让太医看看你的伤。”
秦桑习惯性地挽起朱闵青的手,轻声道:“前面是台阶,慢慢走……有道门槛,抬脚。”
朱闵青很听话,按照她的指示小心挪着步子,那副乖顺的样子几乎让后面的崔应节眼珠子瞪出来。
在朱缇面前他不敢随随便便开玩笑,偷偷觑了一眼督主,却见督主只是笑着看老大他们,有惊讶,却不见介意。
崔应节不禁摇头暗叹:妹子,哥尽力了……
朱闵青和秦桑的住处安排在行宫西北角一处静谧的偏宫。
名曰宫殿,其实很小,只三间正房并东西两个厢房,更像一处四合院。宫墙上的红漆脱落得东一块西一块,地上砖缝间的蓬草也没人清理,处处透着一股子冷清的气象。
豆蔻也在,她没有受伤,就是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涂着膏药,一见秦桑就涕泪磅礴,泪水混着药膏,冲得脸上黑一道白一道,颇有几分滑稽。
秦桑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快收收你的眼泪,瞧这张花猫脸都不漂亮了。月桂呢?”
“她摔伤了腿,不能进来伺候,老爷把她安排在外头养伤。”豆蔻抹着眼泪说,因见少爷行动不便,小姐一人搀着好像有些吃力,忙上前扶住少爷另一边胳膊。
朱闵青扯扯嘴角,吐出两个字:“多谢。”
少爷竟然向她道谢!豆蔻一激灵,立马撒手后退几步,“奴婢去看看太医来了没有。”
不多时,太医院的张院使匆匆而至。
朱闵青前胸的伤看着凶险,实际未伤及筋骨,养养就能好,但眼睛的情况不容乐观。
张院使只是略翻了翻他的眼皮,朱闵青登时就泪流不止,别说看东西,就连眼睛都睁不开。
张院使口中说着无事,用几幅药就能好转,却是对朱缇摇摇头,秦桑瞅见,立时一颗心揪得紧紧的。
朱缇皱了皱眉头,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看朱闵青的目光有点复杂。
小黄门请太医下去开方子,豆蔻去熬药,须臾,屋子便剩了他们三人。
朱闵青把林中遇袭的事情备细说明,末了道:“定不是瓦刺人作乱,倒像是趁乱杀了几位郡王嫁祸给瓦刺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