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渐大,顾庭皱着眉,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了看,“下雨了。”
林余娇没接话,只垂首抿唇,指尖悄悄的捏着衣裳角,有些泛白。
顾庭收回视线,瞥过她单薄的身段,虽身上穿着的侍卫服里头是特意给她镶了绒的,可他还是止不住的操心。
担心她受凉。
很快便到了太子府,顾庭按住想要下去的林余娇,先跳下了马车。
林余娇只以为他又想牵她下马车,薄颊透了些许红意。
她到底是大家闺秀,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与顾庭搂搂抱抱,还是有些羞臊。
可顾庭是谁,她在他面前,不敢忤逆,只能顺从。
顾庭轻淡的语气透过厚重的马车帘子传了进来,“下来吧。”
林余娇俯身探头出去,才发觉原来不止是在下雨,还夹杂着雪粒。
顾庭不知何时吩咐下人拿了件天青色狐绒大氅过来,不由分说披在她身上,将她裹成了一团。
林余娇想下去,却被顾庭拦腰打横抱起,大氅罩在她身上,形成了一小方温暖干燥的天地,将湿冷细密的雨雪都隔绝在了外头。
林余娇脸颊发烫,只觉无数下人的目光都在看着她,只好埋在顾庭怀里,小声说了句,“太子殿下,妾能走的......”
“地上湿,你风寒才好。”顾庭冷声回她,手臂纹丝不动地抱着她,精壮沉稳,很有力气。
林余娇抬眸望他,能看见他刀刻斧凿般的下颌绷紧,勾勒出神明般好看的弧度,再往上便是乌沉沉的天。
已是黄昏,暮色四合,雨雪混在一起仿佛编成了一张细密的网,齐刷刷往下坠着,直压得人喘不过气起来。
冰冷又沉重,落在了顾庭的发髻上,脸颊上,还有抱着她的臂膀上。
滴滴答答,很是湿沉,更衬得他面无表情的俊脸有些不近人情。
林余娇缩了缩身子,不知为何,这样潮湿寒冷的风雨里,她小小一团蜷在这大氅中,听着他胸膛传出来的心跳,竟莫名有了些安心的感觉。
扑通扑通。
他的心好像跳得很快......
第7章
一路风雨,顾庭将林余娇放到茉莉宽榻上时,肩头已经湿了大半,鞋袜更是全湿了。
林余娇扯了扯压出了褶皱的衣裳,抬起杏眼看他。
已在屋子里,但顾庭走路的时候,还有噗叽的水声,似乎是靴子里漫了不少水进去。
林余娇指着他湿透的鞋袜问道:“靴子里面进水了?”
按理说,这样好的云底足靴,做工厚实,即便是瓢泼大雨,也不会打湿里头的袜子的。
顾庭随口应了一声,并不十分在意,只道:“嗯,脚底破了个洞。”
就是刚刚踩那支银凤镂花簪子时弄破的。
林余娇:......
“好了,孤等夜深了再过来。”顾庭支起身子,吩咐香葶和香苈去打些热水,伺候林余娇沐浴驱寒。
他则去了书房,今日耽误了不少时辰,还有许多该看的书没有看完。
十七岁之前,顾庭一直在外漂泊,虽有养父母,但穷得每日为生计奔波,与从小就在皇宫里养尊处优只需读书认字习武的其他皇子截然不同。
所以顾庭自认祖归宗后,每日都要勤学苦读,来追赶他们学习的进度。
短短五年功夫,就已是皇子中的翘楚,旁人只以为是他天资绝艳,却不知这其中有多少个彻夜不眠的深夜。
......
正值深夜,顾庭回到林余娇那儿时,发现屋内还是一片灯火通明。
他皱起眉,不由加快脚步。
记得前些日子他深夜掩卷过来,她都已熄灯睡了的,摸黑钻入那温暖的衾被中,拥她软玉在怀,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只是今日却还醒着,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室内静极,熏着泠泠的香,四角的灯烛点得极亮,偶尔还有烧得正旺的炭盆里,噼啪迸出一团火星来。
顾庭踏步其中,罕见地感觉到了几分家的温暖,不由放慢了脚步。
绕过那点翠黄花梨屏风,看到林余娇还坐在紫檀方桌旁,就着一盏燃着的烛火,乌鬓如云埋首,不知在做什么。
顾庭眉宇冷硬,走过去沉声问道:“怎的还不睡?”
林余娇揉了揉发酸的眼角,站起来盈盈福了福身子,轻声道:“殿下,你来得正好,且看看这个合不合脚?”
顾庭垂下眼,这才发现她递过来的,是鞋底样子。
险些脸上的表情没有绷住,藏在袖口里的指尖平静下来,顾庭才接过那鞋底样子,只是脸仍旧是冷着的。
林余娇心头忐忑,就着明亮烛火端详着他棱角分明却俨然严峻的脸,“殿下不喜欢......?”
也是,顾庭如今贵为太子,穿的足靴都是尚衣局最好的做工,又怎穿得惯她做的鞋子。
林余娇呼吸轻凝,明白她这番讨好他的心思用得不对,暗自懊恼的咬了咬唇,伸出纤白的指尖,想要将鞋底样子拿回来。
谁料顾庭手一抽,反而坐下来,脱下靴子将那鞋底样子对着比起来。
比了一番,他才重新将鞋底样子放回桌上,神色仍不轻不淡的,让人琢磨不透他的情绪,“大小正合适。”
却不说他喜不喜欢。
林余娇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将那鞋底样子还有桌上的一些细碎的大小布头都收了起来。
顾庭深邃的眼眸落在她身上,淡声道:“孤不急着穿,以后白日做这个便是,夜里难免伤眼睛。”
他这是......在关心她?
林余娇正收拾着的指尖一抖,也不知是何滋味。
总之,她与他的关系,能缓和亲近一些,总是好的。
林余娇抿了抿唇,温和柔声道:“左右殿下还没来,妾便想着正好能等殿下......一起歇息。”
只这一句话,顾庭便觉得心口那股郁结堵塞的闷痛全然消失。
外面还是银装素裹,可他却觉得屋子里多了许多暖意。
尽管他知道,林余娇做这些,都是为了他能快些救林余逸出来。
尽管他知道,待林余娇这样捧高踩低趋炎附势的女人,不该有真心。
可他心底那漫上来的欢喜与满足,是什么理智冷静都拦不住的。
这一夜,林余娇发现,顾庭似乎格外温柔些。
也没捏着她的脖子,逼她嘤咛哭泣着求他,说那些让她难堪的话。
只是仍喜欢轻噬着她脖颈后的那颗朱砂痣,哑声唤她娇娇。
似乎,这鞋子还是做对了的。
......
昨夜雨雪初歇,翌日便放晴了,日头暖融融的,倒是数十日里难得见的好天气。
林余娇唤香葶香苈抬了张黄地粉彩梅鹊纹圆桌到屋外廊下,就着好日光,继续给顾庭做鞋。
香葶陪着她选了好些软厚合适的碎布头,打好浆糊,便顺着昨儿顾庭说大小正合适的那副鞋底样子,一层一层的粘起来。
这是个费力气的活儿,林余娇十指纤纤柔软,很快便泛了红。
香葶一见便心疼了,忙捂着林余娇的手道:“姑娘别做这些了,让奴婢来吧。”
林余娇眸光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站着对面的香苈,抿唇轻声道:“不可,既是我为殿下做的,便做不得假,一针一线,一点一滴,都该我亲手来做才行。”
香葶有些不大情愿,松开林余娇的手,闷闷不乐道:“姑娘这是何苦,那......”
那人对你可一点儿都不好。
香葶将最后半句话闷在心里,想到今早伺候姑娘沐浴时,身上那斑驳青紫的痕迹,虽比从前轻了少了,可也仍然惹人心疼怜惜。
林余娇瞧着香葶执拗的样子,轻笑着摇了摇头。
她自然知道香葶想说什么。
她也知道,顾庭与她,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他贪图她年轻鲜活的身子。
她有求他救林余逸一条性命。
可顾庭昨日带她去见了林余逸,又给她买了那么多的首饰。
虽不知他为何一时兴起,但她不愿欠他什么。
他救林余逸的性命,她以身相许,这是一桩交易。
可他给她买这么多贵重的首饰,并不算在这桩交易里面。
所以她给他做双鞋子,虽算不得什么,也不值钱,但却是有来有往,才无亏欠。
......
深夜,顾庭又是同样的时辰过来了。
见着林余娇不听劝,又似昨夜那般,在挑灯用苎麻线纳着鞋底,不由眉头一皱,抢过她手上的鞋底冷声道:“孤同你说的话,可是全当耳旁风了?”
林余娇轻轻摇头,咬唇道:“妾不敢。”
见她语气这样软,顾庭神色也缓和了些,黑瞳的视线轧过她通红的指尖,不由有些心疼。
可他不愿承认他心疼林余娇。
毕竟过去那些年,林余娇冷眼高傲从他身边走过的每一幕画面,他都铭记于心。
还有她垂眸轻嗤,瞧不起他的每一声“泥腿子”,也都刻在他的心口上,从来不敢忘记。
顾庭将做了一半的鞋子扔到垫着红锦的竹篓里,沉声道:“孤说过,孤的鞋靴多的是,不急你这一双。”
“是......”林余娇精致清丽的脸颊垂下,任由顾庭拉着她往沉香木雕花大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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