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浓,他勾唇她当是看不见的,可他还是一点点漾起的笑意,心下忽地了然,了然为何会对她生出那令他极为陌生又熟悉却又无法抗拒的欲念,了然为何会这般想要护着她,宠着她,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不容许他人中伤。
应是动了心的缘故罢。动了心,所以轻易便会动情,由心底深处萌发出因爱而生的欲念,所以才这般令他难以自持。动了心,所以才会宁愿所有的伤痛都以身代之。
“像今晚这样的险境,接下来还会上演很多次。”他看住了她的双眸,“念念若是悔了,为兄现下便可派人快马加鞭将你送回去。”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她一口便回绝:“不了。念念既跟来了,便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念念会好生照顾兄长的。”
他面上的笑放大,白日里不知谁像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爷似的,如今倒是会说好听话了,没有拆她的台,他伸手揉了揉她发顶,柔声哄着:“睡罢,明日还要接着赶路。”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众人迅速收拾好用过早膳,便立即上了马车接着赶路。就这样晓行夜宿,鞍马劳顿,十日后,车马终是踏入了漠城境内。
漠城地处大兴北地中部,四面小城形成合围之势将其包揽其中,漠城距大兴邻国西戎不过数百里,故当地各地人流往来不绝,沃野千里,物产丰饶,很是富庶。当地百姓因长期受异域文化熏陶,故其衣食起居皆是独具风采。
虽是五月,天还未彻底回暖,可马车行驶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沈婉柔掀开车帘入目所见的,不论是大兴朝的女子,亦或是异族女子,大都已经穿起了轻薄纱裙。
这裙衫的样式还与京城里的不同,要开放热烈些,即便自己也是姑娘家,在看到那片片白花花的莹润肌肤时,也不由心旌摇曳,就更莫要提男子看了会是何种反应了。
思及此,她赶紧将车帘放下盖严实,扭头有些戒备地扫了眼端坐一旁的男子。
陆铭好生生坐着,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眼看得莫名:“怎的了?”
“无事。”她见他神情不似作假,遂心下稍安,顿了顿,还是没忍住试探了一句,“北地果然多美人。”
他听了微一挑眉,眸中流转几分玩味:“哦?那为兄可要好好见识一下。”说着,便打算伸手掀帘子。
“不许。”她情急之下一把按住他的腕,话说出了口才发现自己毫无立场可言。
对上男子满是促狭的眼神,她懊恼地咬了咬唇:“兄长骤然掀帘,若是唐突了街上的姑娘便不好了。”
闻言,他唇边隐有笑意,顺着她意颔首道:“念念说的有理。”遂复又专注于手中书卷,只那展开的一页却迟迟不见翻动。
马车又辘辘行驶了小半个时辰后,一行人便抵达了此行的终点,漠城太守府,旁边的一座小宅院。
“我们就在此地落脚。”这座宅院是还在京中时便已差人买下的,景致构图陆铭悉数看过,
丫鬟奴仆当时也一并置办妥当,故此时抬脚迈入院门后便直接安顿好了随性番役的居所,
“前院东西两侧厢房,两人一间。所有人分为四组,每组五人,每日里排两组番役轮流在府中巡逻护卫。”
交代完一些琐事,他遂预备领着她向后院行去。哪知才将将转过身,便听得下属前来传话,说是漠城太守知晓他莅临此地,特意呈上了份特别的心意。
以为又是那些个无趣的古玩珍宝,他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挑个空房子装下便是。”
哪知那前来传话的番役却立时苦了一张脸,有些犯难道:“大人,那太守爷送来的不是死物,而是几位……几位年轻姑娘。”
立于一旁的沈婉柔一听,忙警醒地竖起了两只耳朵,心中愤愤抱怨着漠城太守净给她添乱,她辛辛苦苦防了一路,好容易使兄长目不斜视抵达这里,如今都到了家门口了,好家伙,一下给她整了个前功尽弃。竟敢光明正大向她兄长府里塞人,当她死的吗!
忍了半晌没有忍住,她甫一抬脚上前欲说些什么,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他使的力道不重,堪称温柔,可她一沾上他,便霎时没了气焰,只乖乖鼓起腮帮闷不做声。
“这范良倒是个惯会偷奸耍滑的老油子。”菲薄双唇扯出个嘲讽的弧度,“把那些人安置在前院,给她们分配院中洒扫的活计。”
传话的番役听后恭敬称是,心中却哭笑不得,这的确是他们的厂督所能干出来的事,让一群来意如此明显的如花似玉的貌美女子,做府中最低等的粗使丫鬟才需干的活计。不愧是他们的陆厂督。
“兄长既不喜欢那些女子,为何还要留下她们?”向后院行去的路上,她嘟着一张小嘴质问他。
“若念念是此地太守,在你所管辖的地域内乍然来了个朝廷命官,所查的案子又是一旦证实便可引得所犯之人满门抄斩,轰动朝野的要案,念念会怎样做?”
“当然要派人看着他,时刻掌握他的一举一动。”
他遂但笑不语,只静静地垂首看她。
那双满载柔光的狭长眸子宛如深不见的漩涡,看一眼,便不由自主被吸附进去。她沉溺进那漩涡里,心中恼恨他竟对她使杀伤力这般大的美人计,面上却是再也负气不起来了。
却说陆铭等人自在这小小院落安顿下来后,便是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开始探查走私军火一事的脉络。
白日里陆铭明面上应下官员乡绅的邀约,一同前往各个酒楼茶肆用膳品茶听曲儿,摆出副查案是假,前来漠城大发横财以黑吃黑是真的狂浪姿态。实则夜里反复翻看着暗桩搜罗来的情报线索,不断调整着放出的每一条线,缩小侦缉范围。
这几日陆铭忙,沈婉柔却也没有闲着,一面学着做北地的特色吃食,一面将漠城太守送来的几个年轻女子见了个七七八八。也并非是她气量小,容不下人,只那些女郎日间不见她们拿起扫帚来打扫宅院,一到日落黄昏兄长快要回府时,便一个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全都冒出来了。
倘使仅止于此,那也就罢了。只谁人见过穿得跟花蝴蝶似的来做洒扫之事的女子?扫着扫着,还能给你即兴舞上一段。露出的一截白嫩细腰一扭一扭的,还专挑自家兄长在的时候扭,她能不气愤么!
于是沈婉柔便养成了每日一到固定的时辰便去正门口候着陆铭,拿条锦带给他蒙上眼的习惯。
“兄长眼下既一心忙着处理公务,须得全神贯注投入方可,莫教那些个情情爱爱乱了心智,念念可都是为了兄长好。”她一面替他系好锦带,一面苦口婆心道。
他抚了抚眼上一层柔滑布料,唇角的笑意加深:“都听念念的。”
只让沈婉柔没有料到的是,那一群女郎竟还懂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道理,这日在她牵着自家兄长的手向后院行去时,她们也不起舞了,竟齐齐唱起了歌。那嗓音清脆悦耳,婉转动听,便是同为女子的她,听了这靡靡之音也难免心猿意马。恨得牙痒痒,她踮起脚来伸手捂住了他耳:“快回去。不许听!”活像个怕孩童学坏的老妈子。
好容易将兄长送回了卧房,她痛定思痛,深感一味的退让只会助长他人士气,她也是时候该拿出点颜色让她们瞧瞧了!
翌日,沈婉柔便带着府中先前买来的丫鬟菱香,一道前往了漠城之中最大的成衣铺子毓成庄去采买衣物。菱香约莫双十年华,是憨厚实诚的模样,回话时从不油嘴滑舌,向来有一说一。所以当她每试一件菱香便双眼放光直点头说好看时,她深以为然,当下小手一挥,吩咐掌柜的将那些绫罗纱衣全都包起来。
从毓成庄出来,她将欲抬脚向路旁的马车迈去,一抬眼却见一位着四喜如意云纹锦衣的年轻男子从斜侧急急迎了上来,口中不住唤道:“姑娘稍等。”
她不动声色退了半步,笑意未达眼底:“这位公子可是有事?”
“小生方才远远便瞧见姑娘进了这绣庄,故一直守在门前,想斗胆问一句,姑娘芳名,家住何处。”说话的这男子倒是生了副好皮囊,只脚步虚浮,面色枯黄,眼下青黑不散,想必是纵欲过度所致。仅凭一个背影便愿意苦等她许久,一开口又是这样直白问她姓甚名谁,可见其莽撞呆傻有余,睿智沉稳不足。
正要出声回绝,身后跟着的菱香却突然贴近了她耳畔低语:“姑娘,这是漠城太守范良家的嫡公子范玦。”
闻言,到了嘴边的说辞立时一转,她盈盈一福,笑得真切了些:“小女姓沈,家住青衣巷自北向南第一座宅院。”
这就是住在太守府近前啊!那范玦听后,欣喜更甚,只觉天赐良机上天垂怜,竟让他觅得如此佳人,且佳人就在他嘴边。这不就是一张口的事么,心中越想越美,他又上前两步想要说些甚么时,却被那柔和女声打断了:“小女今日出府本是置办些必要衣物,如今家中还有急事,便先回了。公子,我们有缘再见。”说着,径自转身登上了马车,转瞬驶远。
范玦眼睁睁看着她匆匆离去,中途本想出言挽留,可转念一想,这美人就住在太守府旁,他日后若是想寻她,还怕逮不着机会么?遂做了回君子,静静目送着这令他一见钟情的姑娘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