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卫瑜鹔有些犹豫。元启帝淡淡地说：“若他懂，太子自然还是他坐，若是还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朕的儿子虽少，也不差他一个。”
“只怕会引得朝堂动荡。”
“那就让朕看看，朕的儿子，究竟翅膀硬成什么样了。”元启帝的指头敲在龙椅上：“若是没点本事，即使坐上这把椅子也会被掀翻下来。”
“朝堂上那些个老狐狸，个个儿以为猜朕的心思猜得很准，押宝也押得很及时，可是不到最后登基那一日，谁都不知道哪个才是最后的胜者。”元启帝意有所指，他坐皇位二十年，看了朝堂上下太多浮浮沉沉，最后把目光放在卫瑜鹔身上：“瑜鹔，你说是不是？”
卫瑜鹔垂首：“陛下英明。”
“让你的父王别躲着炼丹了，手下的兵马操练起来，楼烦那小小弹丸之地虽说贫瘠，但我南朝卫氏从不嫌国土太辽阔。”
齐王不问世事多年，一直躲在不知道哪个深山老林的道观里修仙炼丹，齐王府中卫瑜鹔当家不是一天两天了，皇帝多年来也从不提让齐王回朝，特意这么一提，卫瑜鹔心下一惊，拱手称是：“是，臣马上去办。”
夜色太深了，卫瑜鹔叩拜告退，元启帝轻轻颔首让他退下，寝殿的门被掩上，空荡荡的大殿又剩下他一人。他很老了，近年做什么都觉得力不从心，李有福等人在外头守着夜，春日将尽，眼看着夏天要来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若不是日日看的奏折上都书写着年号，乏味的生活令他都快忘记了斗转星移。
盖好锦被，元启帝阖上眼，指头搁在绣得十分精细的五爪金龙上轻轻摩挲，想将五爪的金龙披上身，哪个是那么容易的？
不知怎地想起了好多，好多往事，年幼时的戏言，年轻时的较量，最后他登基那一日，有人跪在九龙玉阶下，一身血污，却笑着说：“皇弟，这一役你赢了，可谁知五十年后为兄会不会投身转世再来取你性命？世事无常，你可得好好保重多活几年！”
话音落，人头落。
夜沉如水，龙榻上，年老的帝王沉沉入睡。
不知今夜他能否梦见故人。
第八十一章
日子又进了五月,天气愈发热了，年年到了这个时节闷热又潮湿,即使整个长春宫都在禁足中，採绿也把凤阳殿里所有衣裳用具该洗的该晒的都翻了出来拾掇干净,流云和流光眼看年底就要放出宫嫁人了，她们走后就是採绿几个‘当家’，事情自然要面面俱到地做。
“採绿姑姑。”身后有人唤她，採绿手里还抱着装衣裳的锦盒,回头一看,是显生。
说来这姐俩也是命苦,隐生没了后，原本活泼开朗的显生就变得愈发沉默寡言,她跟在凤阳殿里的绣嬷嬷手下干活，听说是个能干的，只是不知是不是隐生那事的缘故，和谁处得都不深入。
“那日殿下送来的图样嬷嬷们已经绣了小样出来,烦请姑姑带去给殿下罢。”
採绿暗暗叹了口气：“嬷嬷既叫你拿来,自然就是要你在殿下跟前多多露脸的意思,你又为何推给了我。”
显生垂头：“奴婢怎么敢去殿下跟前惹她生气。”
说来长春宫的这场祸根源也在隐生,她战战兢兢在凤阳殿当了几个月的差，生怕主子因为这事将怒于她，没成想过去几个月了都风平浪静,连底下的宫人都不曾为难,让她暗暗庆幸的同时也不禁惴惴。
“走罢,你与我一起去。”
说罢自己走在跟前，显生低头看着手里精致的绣片，咬咬牙跟上了。
寝殿中，卫珉鹇刚刚起身不久，正在梳头，揽白为她别上一只玉蝉掩鬓，又看一看她今日的妆容，笑着说：“殿下，好了。”
三公主卫珉鹂赐婚给了新科状元，今日正是司空家派人纳征的日子——即使是皇家婚事也免不了三书六礼之俗，贤妃膝下只有三公主一个养女，自然是想办得热热闹闹的。
卫珉鹇指头轻轻点了点那只雕工十分了得的玉蝉，这还是北堂曜前些日子托抱青送进来的，说来他也许久不来了，不知近日都在忙什么。
“殿下。”採绿进门，手中捧着衣裳盒子：“衣裳给您取来了。”
她背后却还跟着个怯生生的身影，揽白将篦子和妆匣收起来，“这不是显生嘛？”
“奴婢显生，叩见、叩见殿下。”
採绿见她不说话，赶忙道：“奴婢在路上碰见了显生，她说给绣房的嬷嬷送小样来......”
卫珉鹇支愣着一个下巴，点点头：“揽白。”
揽白自上前去取了，显生惶惶就要退下，卫珉鹇出声：“隐生那事说来还是本宫对不住你姐俩，她人要对付的是本宫，隐生不过被作了个筏子罢了。”
显生登时眼眶一红，跪在地上磕头：“奴婢不敢，是隐生、隐生没有福分，伺候不了殿下了......”
“流云流光放出去后，便将显生提一提吧。”她吩咐道，掐红刚好送来早膳，她福了福身子：“是，奴婢晓得的。”
这只是五月二十这一日的一个小插曲儿，颐华宫离长春宫很远，看日头也不低了，她便带着人匆匆去了。
颐华宫不比长春宫富贵，但胜在清幽，院子里多种松柏，清幽非常，想来司空朔是才子，卫珉鹂是才女，也是郎才女貌两两相顾的了。
路还未行一半，后头卫珉莺的轿辇匆匆而来，禁足以来两姐妹也许久没见过了，只见卫珉莺一身妃色衣裳，引得卫珉鹇多看了她两眼，她摇着玉扇说：“你素日不爱妃色，怎地今儿......”
妃色和正红很像，若不仔细看很容易就看差了，卫珉莺手里也执一把画侍女游春的绢扇：“到了你便知道了，要我看今儿这纳征礼，不太平。”
她意有所指，卫珉鹇低眉仔细一想，侧身问掐红：“大姐姐可有回来？”
掐红正捧着给南熏殿的贺礼，抬头看她：“回殿下的话，奴婢没听说。”
卫珉鸾在花池上那凄凄样子还历历在目，眼看司空朔就要娶了别人，她不可能不来的。
等她两个相扶着手进了颐华宫，她宫中已经张灯结彩的了，贤妃身边的大嬷嬷见二人过来赶忙迎了过来：“给二殿下、六殿下见礼了。”
二人一笑，卫珉莺道：“今儿可是颐华宫上下的好日子，本宫看院里的松柏都是粉红的。”
颐华宫院子里种满了松竹柏树，分明是夏日正好百花盛开的季节，却一个花朵都不见，那嬷嬷微微福着身子，笑着说：“三殿下在殿里呢，二位殿下可要去看一看？”
自古来就有嫡庶之别，在皇家女儿中却还有高位出身和低位出身之分，一如从前卫珉鹭就常常因为嫔位出身不如她们妃位出身的公主高贵而常常生气，这三公主卫珉鹂生母原来是沁阳殿殁了的崔美人，因为贤妃膝下无子才寄在她名下，养女毕竟不比亲女，说话儿都不太敢大声，所以她素来都是跟在卫珉鸾身后说话办事的，低调至极，半点儿没有存在感。
刚踏进南熏殿，就见正堂桌上已经摆了好些金银制的吉祥瓜果儿，其中最精巧的莫过于一对装在盒子里的玉梨，应当是用上好的白玉刻的，圆滚滚，白嫩嫩的，看着十分讨喜，卫珉莺道：“这对儿玉梨做得当真漂亮极了！”
卫珉鹂被宫婢扶着从屏风后走出来，今天是她的好日子，一改平时素淡的样子，着了赤金的头面，胭脂色的礼裙，戴一副福禄五子的璎珞，脸上也扫了妆粉，看起来明媚了许多，卫珉莺扯着她大惊小怪道：“你素日里都不上妆，我都不知道咱们三妹妹原来也是大美人！”
卫珉鹂羞涩地笑道：“妹妹姿容自然不如姐姐的。”
这话是实话，卫珉莺的模样在这些个姐妹里是最好的，不过今天她不是主角，虽说穿了身妃色衣裳，却并未多戴首饰，卫珉鹇站在一边看着她们两个，抱着锦盒上前：“小小礼物，贺三姐姐纳雁之喜。”
卫珉鹂伸手接过盒子：“六妹妹来就来了，带什么礼物，平白破费。”打开一瞧，却是一对水头上佳的碧玉镯子：“呀，多贵重的镯子呀，我怎么收的起呢，快快拿回去罢......”
“姐姐收下罢。”
带都带来了，总不能还收回去，卫珉鹂便交给了身边的人，教人收着了。
“大殿下到——”
殿里三人皆是一惊，尤其是卫珉鹂，脸色立马就有些发白，卫珉鸾带着人跨进来，她脸色看着比出嫁前好了一些，只是脸上神情却冷冷的，她自恃端庄，从来都是一副恬淡样子，这样的冷面还是第一次见，三人给她福了一福：“大姐姐......”
“妹妹们多礼。”卫珉鸾冷声道：“洗玉。”
洗玉捧上来一个锦盒，卫珉鸾道：“贺三妹妹喜。”
那锦盒里却躺着块刻着桂树的腰扣，腰扣是男子才用得上的，这礼物哪里是给卫珉鹂的，分明是给司空朔的！
另外两人皆是一惊，再看去，果然见卫珉鹂脸色难堪地吩咐：“取湘，收下吧。”转头又对卫珉鸾说：“多谢大姐姐了......”
估计是碍于卫珉莺和卫珉鹇两人在，卫珉鸾并未多说什么，转头去了客位上喝茶，卫珉鹂冲两人歉意地笑笑，也请她们去用一盏香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