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早些歇息吧......”
叶颉之还兀自趴在枕头上流着泪，墨禾劝她不得，只能守在一边，门口忽然窸窸窣窣有了动静，原是叶颉之的幼妹来了。两姐妹进房之后便遣去下人，婢子还当她二人要说些小话，便下去了。
“姐姐当真伤心？”叶三小姐声音也压得很低，若不是他们两人挑的这墙根儿刚好是床榻那边的估计都听不清。
卫珉鹇听这话睁大了眼睛，北堂曜伸手捂住她的嘴，凑在她的耳边说：“你可听仔细了。”
叶颉之站起来在窗户边微微打开一个缝儿往外看，见几个婢子和都站到垂花门去了，冷哼了一声，“这就不劳妹妹挂心了。”
三小姐一双眼睛微微往她二姐身上一瞥：“姐姐当真是有大抱负的。”
“你替我去查一查，到底是谁要成就这等好事。”叶颉之手里捏着一个白玉摆件，是皇帝下午使人送来的。
“妹妹可不敢，现在襄州城中虽说被陛下封了底下人的嘴儿，但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呢，因着姐姐的事叶家上下连出门采买的小厮丫头都要被多看两眼呢。”她说道，甩着帕子，那是一条绣银线白莲的帕子，是她这姐姐最爱的图样。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三小姐微微一笑：“姐姐，在旁人面前如何装都行，在妹妹面前就不必了吧，姐姐不也在暗自高兴么，有什么好算不算的。”
“叶颃之，你这话什么意思，别忘了你我是姐妹，若是我和大姐不好了你当你就能清清白白地脱身？”
叶颃之一顿，她自小生得不如大姐二姐国色天香，祖父和父母对两位姐姐给予了厚望，却独独忽视了她，现在大姐只是宫中不受宠的才人，二姐失身四皇子受人唾弃，叶家的女儿可算是轮到她出头了吧？
可是......
“所以姐姐劝你，你那些小女儿心思还是收一收为好。”
叶三小姐强压了怒气，只说：“我知晓厉害，也当真祝姐姐在麟趾宫万事顺意。”
麟趾宫，四皇子卫瑜鸣住的地方。
皇后的儿子......周氏......
叶颉之想到这一关节，微微抬了抬下巴，既然有人要把她推给周氏一派，那她便顺水推了舟就是，罗堂燕的孩子落了，罗将军正对荣王有意见得很，怕是他要后院失火好久了......
“多谢妹妹吉言，我会的。”
闲话也听得够多了，北堂曜站起身，顺便拎起卫珉鹇的领子，二人悄悄地摸出了倚竹轩。
“王爷在北廷的时候过得也是这样的日子吗？”
卫珉鹇跟在他身后几步，夜风吹得呼呼的，连她轻声的问话都几乎飘散在风里。
北堂曜停住步子，回身看她，她才十四岁，身量生得才到他的胸口，那褚红色披风上绣满了精巧的云纹，一看就造价不菲，她当真是受尽万千宠爱长大的公主，自出生便被父皇母妃捧在手心里，端妃想也是个能干的，凭借一个女儿在后宫立于不败之地怎么想也不应该是个简单人物。
她有一张还有些婴儿肥的脸，还有一双还不曾沾染人间污秽的眼睛。
“像这样的，什么都是为了利益的日子。”
北堂曜忽然就笑了，“本王吗？本王的日子？比他们难过多了。”
这是真话，他出生在冷宫，没有住过皇子所，没有乳母，没有伺候的丫鬟；生母喂大了他，一个跛脚的老奴领着他在满是凄厉的冷宫里玩耍，三岁时生母被守禁宫的侍卫玷污跳湖自尽，北廷的九皇子才为阖宫所知，老皇帝嫌弃他的血脉，甚至不惜滴血验亲——当然了，验出来是亲儿子。
又如何，还不如平头百姓家的孩子。
从小到大的待遇不过是饿不着，冻不着，稍稍读两本书识字，虚长到十二岁那年，老皇帝快不行了，大册后宫以冲喜，才给了他崇云十八府的封地——北廷的领土当真不算小，偏他只得了旁的王爷十分之一还不到的封地。
崇云十八府不是个什么好地方，处在南朝、北廷、西戎三国交界的地方，除了有旁国虎视眈眈，境内遍地是光秃秃的陡峭高山，出了名的穷山恶水。
即使是这样也才三年，连这块弹丸之地也让他皇兄赔给了南朝。
“王爷恨吗？”
北堂曜低头看着她，她定定地回视：“这样对你，你恨吗？”
他笑道：“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
卫珉鹇一顿，慢慢地点点头：“本宫明白了。”
北堂曜心说你这又是明白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啊……
“王爷和四皇兄达成了什么协议，本宫可以听上一听吗？”
“哪里是什么协议呢，不过瞎出了两个主意罢了。”
卫珉鹇见他不愿多说也不问，点点头说：“近日有些烦忧，王爷可否，也为本宫出两个主意，四皇兄许诺王爷的本宫或许不能，但是......”她的手从披风下面伸出来，拿着的是一个鼓鼓囊囊的蓝底绣君子兰荷包，从里头抽了三四张银票出来递给他：“银钱方面，本宫还是不太缺的。”
面额一千两的银票，她一下给了五张。
北堂曜眼睛一亮，将银票仔细得揣进怀里，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有钱能使鬼推磨，六殿下吩咐便是。”
第二十八章
“乌氏有些船，堵在鹤州码头进也进不来，好歹是些顶名贵的东西，远隔重洋运了回来，怎么也不能折在海上头了不是。”她声音压得低，神色淡淡地问他：“本宫可以信任王爷的，是不是？”
本宫可以信任王爷的，是不是？
北堂曜忽然浑身涌上来一股莫名的感觉。
“王爷知道‘汇通银号’与本宫有关，乌氏的生意遍布天下，各行各业都有涉猎。”卫珉鹇低垂着眼睛：“原本生意做得也顺遂，几年前鹤州地盘忽然出现了另一批人，好像未卜先知似的把乌氏的根砍得七七八八......现在好些消息来得都慢了许多，行事好似眼睛耳朵都被堵住了似的。”
这就是卫珉鹇需要他的原因了，他与天下第一大楼逍遥楼的那点子交情。
“若是王爷愿意，可否引荐本宫见一见逍遥楼的楼主，和乌氏的合作对于逍遥楼......应该是一宗可以认真思虑的生意吧。”
“若是谈生意直接让乌氏的人去找逍遥楼就是了，逍遥楼是开门做生意的，只要有钱，什么样的托付不能达成？”
卫珉鹇抬眼看他的神色：“可是......逍遥楼真正的楼主，恐怕不是那位姑娘吧。”
北堂曜微笑，不置可否。
“乌氏的人去找过几回，但是底下的人嘴巴太严，不愿意告知楼主去向，想必逍遥楼的那位身份也是不能见光的。”
“我们的事事关重大，哪里是能随意托付给这种不知底细的江湖人，久了就不了了之了。”
北堂曜点点头，痞痞地笑：“若本王这事办成了，六殿下给本王多少钱？”
她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地说：“王爷想回北廷，若大事能成，本宫自有办法送王爷风风光光地回去。”
“以何为凭？”
卫珉鹇说：“本宫的外祖是正三品怀化大将军，掌云州十万精兵。祖母的母家徐氏宣威将军，能调肃州三万兵权。”
肃州，和崇云府一河之隔的肃州。
钟氏一门都是虎将，九族之内大小将领何止数十，加起来手握南朝几乎二十万兵权，而皇帝格外放心地把兵权交给钟氏无外乎一条——端妃生的，是个女儿。
“六殿下的条件开得实在诱人，不过打小母妃就告诉本王，天上是不会白白掉馅饼的。”
“实话和王爷说，这件事办不好别说回北廷了，你我一同被做了祭又有什么不可能。”卫珉鹇说道：“所以王爷不愿意的话，完全可以当本宫没提过这事。”
北堂曜轻笑：“成交。”
崇云王会答应也在意料之中，他这种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要有一丝机会......卫珉鹇闭了闭眼睛，仿佛下了什么重要决定似的：“王爷的嘴巴应该够严吧，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本宫的母妃。”
“当然，不知六殿下想什么时候见一见逍遥楼的楼主？本王保证准时准点给你绑来。”
“那便入了鹤州之后吧。”
她的脸色实在不能算好，北堂曜看了她半天，伸手在她没有梳发髻的头上摸了摸：“才十四岁，苦大仇深什么？”
堂堂奉康公主的头发养得当真不错，倾泄如墨，夜风吹得长发纷纷扬扬地，绕着他的手打了几个转儿。
“王爷！”卫珉鹇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瞪眼：“您逾矩了。”
北堂曜忽然起了逗她的心思：“逾矩？男未婚女未嫁，大半夜在行宫角落里私会不是更大的逾矩？”
卫珉鹇一愣，下意识地说：“可是王爷年纪大本宫这么多......”
北堂曜：“......”
“按说王爷的年纪比十八皇叔还大一些吧。”
八年前崇云王入南朝的时候十五岁，今年怎么算也有二十三了，而她十八皇叔纪王才二十有二呢。
伤害完‘年纪不小’的崇云王爷，卫珉鹇拍拍手准备离去，就听见他说：“齐王爷大了齐王妃二十有一，珠玉在前，所以本王觉得与六殿下区区九岁之差一点都不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