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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纪 (桃子奶盖)



  青瞬闻声已甩开陶湛跑了过来,慌乱扶她,“娘娘!”

  她把自己撞得岔了气,咳得一阵一阵,犹记得拉着青瞬的手,气喘着说:“小声些……”

  裴琅皱着眉,看她弯腰咳着,慢慢把自己的手背到身后去,脸色多少有些阴晴不定,半晌才一扬眉,笑道:“太后倒威风,本王还当是有多大的本事,原来这便怕了?既然如此,今后便少吃这门子飞醋,本王可供不起宫里来的的王妃。”

  佳期知道他说得对。她怕疼怕冷怕难堪,其实世间万事唯有一死最难。但裴琅说话的口气实在讨厌,再好的道理经他一说都成了恶气。

  陶湛也怕裴琅当真弄出人命来,看了一眼他背在身后的手——那只手紧紧攥着,恨不能将五指楔进掌心似的,不易察觉地微微打着抖。

  陶湛跟了裴琅多年,知道他平时八风不动的一个人,在小太后的事上却往往反常,还以为是他这次竟然对佳期动了手,心下一沉,赶忙快步走来,直杵着挡在裴琅身前,低声道:“王爷。”

  裴琅这次虽然冤枉,但也满不在乎,捏了捏手骨,笑道:“怕什么?本王还不至于在昭阳宫外头杀太后。”

  佳期也冷笑了一声,裴琅全当没听见,信手从她袖中摸出一方帕子来,随便按住了虎口上的血牙印,然后将沾了血的脏帕子往袖中一揣,“今后别走这条路。”

  说完,也不等她答话,他抬步便向昭阳宫走去,还哼着小曲。

  那调子起先还是一支《紫云回》,没几声便离题万里,不知拐到哪里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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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枪

  那调子有些熟悉,佳期愣愣听了一会,青瞬小声道:“土匪。路是他开的么?”

  裴昭遣人来叮嘱过天凉,所以成宜宫里已烧起了炭,烧得哔啵作响。青瞬燃了香,佳期吸了一鼻子东阁香,把脸埋在锦被里,很快就睡了过去。

  青瞬说裴琅是“此路是我开”的土匪,其实倒有几分道理。昭阳宫是皇帝寝宫,从前平帝多疑,这四周全是警戒的金吾卫,巷子全不准人通行,命妇们要到昶明宫去给执掌后宫的郑皇贵妃请安,得绕好大的一个圈子。

  那是平帝三十九年,佳期的头发才刚能扎起来,春风正浓时,帘摇惊燕飞,她头一次跟着小姑姑顾量宁进宫。

  顾佳期本就顽皮,又刚从军营被接回长京城,正是个土丫头,看着宫里的绣金灯笼、水岸菡萏、淡绿水雾般的杨柳枝条、宫女们踏着落花的裙裾,全都新鲜极了,一会要抬头,一会要低头,摇头晃脑的,一不留神,头上的珠钏掉了一地,“哎呀。”

  顾量宁跟妯娌谈得正起劲,拍拍她的头,叫她把东西捡起来再赶上去,“昶明宫在顶东边,我在大路上等你,”她指了个方向,嘱咐道:“走大路,记住了?”

  佳期不捡还好,一捡就更不得了,因为太液池边的地上躺着几条小红鲤鱼,大概乱跳到了岸上,正在徒劳挣扎,鱼鳃翕动,十分可怜。

  她兜着裙子将鱼捡起来丢回水里去,又连忙跑着去追顾量宁。

  方向她记得,又觉得左右宫里没有坏人,于是也不管是大路还是小路了,提着裙子一路狂奔,一转弯进了一条小巷。随即,眼前寒光一闪,一柄红缨枪斜着挡在了眼前。

  她险些撞到枪柄上,连忙停脚,抬头看去,就看见了侧坐在墙头的少年。

  她那时还不认识裴琅,裴琅也还没封耆夜王,成日与金吾卫的一群中郎将插科打诨地游荡,在宫里上房揭瓦。佳期只听到他哼着莫名好听的曲子,看见象征着守卫皇城的锦袍玉带在逆光中闪着晦暝的亮色,那是金线绣成的扶桑菡萏和朱雀青龙纹样。

  五花八门的佩刀佩剑和银枪似乎都是战利品,被他卡在墙头当了靠背,他笑吟吟地冲佳期点了点下巴,“喂,此路不通。”

  佳期不知道一墙之隔就是昭阳宫,于是全没想到警戒这一层,于是猜度眼前是个混进了金吾卫的地痞流氓,一皱眉头,“凭什么?”

  俊秀英气的流氓嬉皮笑脸地点点头,好像她是个毛孩子似的,信口开河道:“就凭此路是我开呗。”

  这土匪口风坐实了流氓身份,佳期毫不犹豫地抬脚一铲,正踢在红缨枪头上。这一招是她惯用的,熟稔已极,那红缨枪被一脚铲开,径直飞起,她拍了拍裙子,昂首向前走去。

  身后有轻轻一声,是那人跳下了墙头,跟着她走了过来。

  佳期回头看去,只见他肩上扛着幽亮的黑铜佩刀,大摇大摆跟着,显然是一副算账不等秋后的德性,不由道:“你做什么跟着我?”

  裴琅的五官偏邪气,本来是一望即知的凶残不好惹,但那时在巷中凌厉阴影遮盖下,佳期觉得他笑得没心没肺,“姑娘多虑,同路罢了。”

  “难道你知道我去哪里?你听好,我爹可是顾量殷。”

  裴琅笑得更开了,好像笑得肚子痛似的,握刀的手掐住了窄腰,另一手指了个方向,“原来是佳期姑娘,失敬。在下听好了,你爹是顾量殷。不管佳期姑娘去哪儿,反正我去昶明宫。”

  回长京前,顾量殷常敲打她:“若有扛不过的时候,就说你是顾量殷的女儿。这话出口,天下没人敢欺负你,知道么?”

  佳期嘴上瞧不起顾量殷教的那一套,真到有事的时候,少不得还是要将大将军搬出来狐假虎威。

  那日,她仗着顾量殷的名头,知道身后的人一定不敢惹自己,便大摇大摆向东走,闻着花香,畅通无阻。裴琅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像只辉煌威严的美丽豹子。

  佳期那时候觉得区区一条昭阳宫的小巷,没什么可怕的。后来她知道自己想错了,宫里的坏人不比宫外的少,坏起来花样翻新,裴琅全都知道,他在保护她。

  裴琅以前对她很好,但也只是以前了。

  火盆烧得太热,佳期睡得口干舌燥,叫了几声没人应,索性闭着眼伸手去摸茶水。凉丝丝的瓷器摆在榻边,她渴得发慌,也不管是什么,摸过来送到唇边。

  入口凉丝丝甜津津,带着一缕清凉的酸。

  佳期一下子醒了过来,睁眼盯着手里的酒瓮。

  青瓷酒瓮极精巧,不过巴掌大,里面装着浓稠清甜的米酒,丝丝缕缕地浮着糯软的米粒。

  她盯了许久,终于又叫了一声:“青瞬。”

  青瞬探进头来,一目了然,“娘娘,是王爷送来的,说是东郊山里的特产,四处送。陛下那边也有。”说着说着,便有些脸红。

  ————

  嗯我发现H很少…………清心寡欲心静自然凉.jpg

  灯花

  佳期哭笑不得,裴琅的脾气难捉摸得很,裴昭和佳期搅了他行猎,他要这样广而告之——东郊山里的特产倒不是酒,是当垆卖酒的红颜少女,长京城人人皆知那是什么地方,“行猎”又玩的是什么花样。

  佳期摇了摇头,觉得裴琅偏狭至极,却舍不得放开手里的米酒,又捧着啜了几口,才道:“陛下好些了没有?”

  她睡了一日,眼下已是黄昏时分。裴昭年轻力壮,自然好多了,已要了折子来看,聚精会神,都忘了点灯。

  佳期叫人点了灯,在他边上没滋没味地翻了会书,突然想起来,“今日倒没见李太医絮叨。”

  裴昭“嗯”了一声。殿内灯火幢幢地晃,他没找到黄铜剪子,便叫人拿来,剪了灯花,“李太医今日有些怪。不说他,母后怎么了?”

  佳期没怎么,一时疑惑,裴昭便点了点自己的脸,“母后的脸通红。是热么?”

  他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佳期才觉出自己身上火急火燎地发烫,于是捂着脸颊笑道:“是上火。陛下,这时节烧炭还有些早呢。”

  她生得瘦,尖尖小小的一张脸,浓长眉睫衬得肌肤如瓷如雪,眼瞳极其乌黑明亮,偏偏脸颊上一片红云,仿佛雪娃娃蓦地活了。

  裴昭看了她一阵,移开眼睛,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儿臣还觉得凉,才自作主张,害得母后上火。母后回去叫人把炭盆撤了吧,儿臣糊涂了。”

  佳期也不多坐,稍说了几句话便要回成宜宫,裴昭送她到了殿门口,她便叫他停脚,“哀家认路。”

  出了殿门,她却并未向东,而是稍微一拐,走到了昭阳宫偏殿后头,药香袅袅,是宫人正煎着药。

  她在那里站定,裴昭身边贴身伺候的邵兴平是个人精,留意着太后往这边来了,忙弓腰搭背地跟出来,“太后娘娘。”

  佳期站住脚,拢了袖子,“陛下那桌上,哀家记得原是有把剪子的。”

  剪灯花的黄铜剪子,刀刃未必有一寸长,但毕竟锋锐,后宫禁苑中丢了这样的东西,自然是大忌,先帝在时就有妃嫔这样行刺过,不过未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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