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透着一股无尽的苍凉,尽管说的是玩笑话,可云清却怎么也乐不起来,只苦笑道:“那个假正经?谁跟他像啊,我才不要像他呢!”
敷衍地回应着慕篱的话,心却在针扎似的痛着。
这个身子单薄、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实则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坚强隐忍,他虽从头到尾没流过一滴泪,可云清知道他的心比谁都痛。
只是,他不能表现出痛,因为他怕自己一心软,这些人就都走不了了。
这时,有着相府护卫装的男子飞入院中来到轮椅前躬身揖道:“启禀公子,城内商舵弟兄来报,禁军正在大范围调动,各路兵马所往之地与公子所料分毫不差,往相府而来的一路兵马由刘国舅亲领,不出一刻钟便可抵达相府!”
慕篱轻点头:“知道了。”
那人低眉拱手再行一礼,转瞬便又飞离了小院,重明、赤麟与其擦肩而过飞落院中。
赤麟躬身揖道:“公子,我们已照您吩咐通知到各府了。”
随即重明呈上一卷又戏又小的竹筒道:“回程时收到羽陵公主回信。”
慕篱接过竹筒,取出内中秘信展开来看。
第105章 血雨腥风动乱世(五)
萧述和回信说,竘漠军中对此次出征都不知情,朝堂上下对此也一无所知,就连齐王对此也未曾耳闻,似乎是耶律楚雄对大将军耶律图直接下的密旨。
末了,她还向慕篱致歉,因身份不便,她不好再深入打探,怕引起他人怀疑,希望这些情报能对独孤盟主有所帮助。
此外,为报答独孤盟主成全之恩,她答应慕篱的邀请,已向耶律楚雄请旨,按照中原汉人的习俗,年关将至,准她回乡探亲。
慕篱暗忖,萧述和现在应该已经在赶来大梁的路上,不日便可抵达京城。
看完后萧述和的回信后,他不由轻笑。
密旨,如此看来,此次竘漠入侵确实是耶律楚雄与楚天承暗中达成的交易。
很快,楚隐派出的各路禁军便相继到达各府,大梁城顿时火光四起,凄厉惨绝的哭喊求救声陆续从四面八方传来,禁军所到之处无不是人间地狱。
阴云密布、大雪围城的这一天好似永远也过不完,除了无尽的绝望之外,人们再也感受不到其他,这副末日的景象不由地让人们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硝烟弥漫、血流成河的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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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榆林巷,距枢相府不远处。
一样风雪弥漫的院落,一样迎着风雪孤立的人。
裴清仰望血色与火光交织的大雪晦空,各种凄厉的惨叫哭喊从四面八方传入他的耳中,眼前就好像浮现出了那些无辜的百姓在他面前惨死的模样,热泪滚出他的眼眶。
倏然,他脱力跪地,仰天长啸:“苍天哪!!!”
裴清对天高呼,悲痛难抑,不停钻入耳中的凄惨呼救声始终折磨着他。
许久之后,他才低下头,也伸出颤抖的双手,热泪颗颗滴落在他指尖,裴清满是悔恨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随后他又抬头遥望北方,满面悲愤与悔意,含泪的双眼充满希冀道:“事到如今,裴某肯信了,只有你才能解救苍生,只有你才能挽救这千疮百孔的江山!慕公,裴清在此等着你兵临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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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顾府。
同样天地一片白茫茫的院落中央,顾节跪地仰望被火光照得通红的风雪晦空满面悲痛,涕泪纵横,呼啸的寒风夹杂着纷飞大雪铺天盖地朝他打来,他却浑然不觉。
就算是身在院墙之内,他也能听见风雪夹带而来的凄厉哭喊声,有老人,有稚童,有男人,有女人,甚至有阿猫阿狗的嚎叫声,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从四面八方传入他的耳中。
他将颤抖的双手放到眼前,热泪更加汹涌地奔腾而下。
“我到底做了什么?为何会变成这样?!为何会变成这样!!”
昨夜,当他接到边关送来的加急奏报时也曾惊惧怀疑,且第一反应也是不信,然而被压制欺辱了太久的他一时私心作祟,不仅将那奏报立刻上呈天听,且还不曾有过只言片语的劝谏!
倘若他没有私心作祟立刻将奏报送到御前,倘若他肯站出来说出内心的疑虑,倘若他能在第一时间为慕谦辩白几句,是不是陛下就不会下此圣旨,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这场浩劫!
手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些老人,那些孩子,那些男人,那些女人,他们仿佛就在他身边,他们的哭喊声仿佛就在他的耳边,冯远、林煊、吴启被禁军伏杀的惨烈景象也好似就在眼前。
想当初他们共同辅佐楚隐登上皇位,共同治理这万里江山,那是何等激荡人心的岁月,可如今……
看着看着,顾节只觉自己的手也变成了染满鲜血的腥红,双腿一软,他亦跪倒在雪地里。
他仰望大雪无边纷纷落的阴霾天空悲呼:“陛下,您怎么这么糊涂啊!先帝啊!臣有负您的重托,大魏江山休矣,臣愧对魏室列祖列宗啊!”
顾节悔恨交加,匍匐雪地哭得肝肠寸断,却无论如何也挽回不了这漫天的血色和冲天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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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九重铁塔之巅。
面具男与楚天承并肩而立,远眺烽火漫天的大梁。
“你到底对楚隐小儿说了什么,竟让他甘愿做了你的棋子,走了这步自取灭亡的棋。”
楚天承看向他诡异一笑:“时机到时,我自然会告诉你。”
面具男始终无法适应楚天承这诡异的笑,偏过头转而又道:“司过盟四大尊者都闯过了我们的布阵,倘若独孤仇果真还活着,那他此刻应当已知我们的布局了。”
楚天承狂傲一笑:“无妨,本来我也没指望能一举消灭他们,能托住他们便已达到了预期的目的。如今一切已尘埃落定,就算他们现在赶往长河谷救援也来不及了。只待慕谦一死,我们就立刻拿下大梁,如此天下便是我们的了!”
面具男别过脸:“我要这江山何用。”
他望着火光、血光交相辉映的阴霾天空,耳边是源源不断的凄风怒雪,还有凄厉的哭喊求救声,此情此景将他的记忆带回了久远之前,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人事已尽,接下来就看天命了。”
即使隔着一张面具,楚天承也能感受到他压抑的情绪。
“怎么,眼前此景让你想起了当年吗?”
面具男没有回答他,只默默地望着血染的天空不语。
楚天承静静地看着他,眼里嘴角都是充满算计的阴邪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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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五重朱雀楼之巅。
只见两条丁香紫身影迎风而立,也望着这火光冲天、烽烟四起的大梁城满目凝重。
漫天硝烟映入长庚悲悯的双眼,令他心痛如绞,愁眉凝重道:“大梁城烽烟又起了,而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往后不知还会有多少人葬身于这场浩劫。”
他继而仰天悲怆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么多无辜的性命,总有一天我也会遭天谴的吧?”
蒙着面纱的苏荷眉眼透出深深的心疼道:“你只是个凑巧能窥探天机却不能改变任何事的凡人罢了,天若有眼,也当明白你的苦衷。”
长庚苦笑摇头:“莲心姐姐,你不会明白的,天若有眼,也当不容我这等草菅人命之人!”
苏荷闻言,眼中流露出更加深切的心疼和痛苦。
对于前任族长和长庚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她从来不过问,也不想知道,但是,舞阳巫族传承近两千的使命她却是知道的。
她一直都觉得这对长庚来说太过沉重,她更知长庚是个再善良不过的人,一次又一次明知世间将有大难而他却不能插手,他心中必是万分煎熬的,她一直都为这样的长庚而心疼不已。
如果可以,她是愿意替他分担的,可惜她只是他的护法,身上更没有舞阳血脉,就算她相帮也无从帮起,因此她更加心疼,自然她自己也就越加痛苦。
只听长庚幽幽接道:“可这并非结束,而是真正的开始,将来有一天他若知道了所有真相,必然也不会原谅我的吧?”
苏荷初时没明白长庚口中的“他”是谁,转瞬便立刻想通了,他说的是慕家二公子。
苏荷满是疼惜低声道:“不会的,他会明白你的苦衷的。”
长庚只望着漫天风雪、火光和硝烟悲苦不已摇头:“他不会原谅我的,呵……”
“族长……”
“待母愿得伸,天下靖平,长庚愿入无间,以我此身偿还所有罪孽,只求上苍怜见,万勿牵连舞阳一族啊!”
苏荷终于落下了心痛的泪,她无法阻止眼前的浩劫,亦无法代替长庚痛,便只能陪着他一起痛。
凄厉风雪中飘来长庚悠长的祈语:“帝星光芒日盛,中原即将变天,但愿他们能挺过这一关。”
这一天,慕篱好心传递的讯息对三座相邸的人来说都太突然,毕竟风暴来临前,整座大梁城还是一片风平浪静,因而三府都没有对警告引起足够重视,但禁军行动速度之快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几乎是慕篱的警告前脚到,禁军杀戮的屠刀后脚便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