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他一如二十三年一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想要保护这个少年。
他想要陪在他身边,看他快乐地长大,看他获得幸福,只要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他便知足,便再无他求。
而慕篱以全新的立场和视角重新凝望洛倾鸿时,他只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撕裂了一般,山崩海啸般剧烈地翻搅着。
他恨不能撕开时空隧道,回到二十三前,回到那个七岁的孩子身边,大声告诉他:哥哥,你不是孤单一个人,你还有我!
是不是这样,他就不会凭白受这么多年的苦。
慕篱又看向长庚,脑中便自然浮现出那日见秦苍时的对话。
……
“二郎,我知道,你心中的痛比我更甚,眼睁睁看着怀霜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却不能给他安慰,更要扮演一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角色,你心里一定很苦。
但我相信,为了他,再多的苦,你都不会轻言放弃,我只是希望你能多爱惜自己一点,因为怀霜当初以命换命要的并不是你的亏欠和报答,他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
“嗯,我明白。”
“二郎,答应我,今后无论发生何事,为了怀霜,你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
“嗯!”
此刻回想起来,他这才明白,原来秦苍当日说出这番话时,他就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的打算。
……
“祖师的通灵之血经由舞阳血脉代代相传,惠泽我舞阳一族已近两千年。凡我舞阳后人,生来便具有灵识,此皆因巫族世代相传的血脉,若无舞阳灵血通达全身,轻则血脉不畅、五体功能残缺,重则心窍闭锁、灵识封禁,沦为活死人,更有甚者可能因此而丧命!”
“……难怪千百年来那么多想要偷师学艺的人皆徒劳无功,原来是无舞阳灵血之故。”
……
如今回想起来,那年澶渊楼上,长庚其实早已在不经意间把什么都告诉他了,原来他自幼体弱多病多半是因灵血不畅的缘故。
当年巫族之所以能在一夜之间就医好了他多年的腿疾,想来也是巫族灵血之故吧?就不知是前代族长还是长庚给了他巫族灵血。
而长庚更是在这几年间潜移默化地将巫族相关的事都一一告诉了他,完全不拿他当外人,如今想来,原是长庚一早就知晓一切真相,大概也早料到了今天。
“……说来也奇,我与少当家虽是初识,可我却对少当家有种没来由的亲切感,好似我们在很久以前就已相识了。”
“世人向往我们的同时却又畏惧、诽谤着我们,这么多年来,长庚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多谢二公子!”
……
当年在澶渊楼上,长庚听到他这句话时所流露出来的悲伤、意外、惊喜、感动,还有那淡淡的泪光,他一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不明白长庚当初为何会笑得那么开怀,那么畅快,同时又充满了悲伤,更不明白自己那股莫名的亲切感是这么回事。
如今,他终于什么都明白了,原来是源自血浓于水的本能!
“表哥,对不起……”说这句话,慕篱的心又猛地一阵翻江倒海地抽痛。
对不起,这么多年,让你一个人背负这么多……
长庚明白他的意思,轻轻摇了摇头,道:“这是我身为舞阳传人本该承担的责任和使命,我从不觉得苦,为姨母报仇雪恨也是我和母亲自作主张、一厢情愿的决定,和你、和姨母都无关。”
他的笑容一如从前,格外温柔恬静,宛若春风拂面,又如涓涓暖流细细密密地流进慕篱的心间。
可他越是温柔,慕篱的心就越痛,越是无法原谅自己。
正如楚天承所说,在他们独自承受这些痛苦和折磨的岁月里,他却在相府里,在他人的保护下过着风不侵雨不扰、无忧无虑的日子!
一方天堂一方地狱,光是想想,他就觉得心痛不已,瘦弱的身躯快要承载不下他所有沉重的情绪。
此时,刺耳的掌声再度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楚天承正一脸欠揍的笑容看着他们。
“真是其乐融融的一幕啊,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们一家终于团聚了?”
目光扫过对面一片人,入眼全是仇恨和怒火,可他却毫不在意,仍旧一脸嚣张得意地看着他们。
洛倾鸿回想起钟灵山一局失败时楚天承说过的话:“天意!天意啊!哈哈哈!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我竟然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我怎么能完全忽视他的存在呢!哈哈哈!”
他盯着楚天承道:“原来,当初你所谓的天意、所指的那个忽视了的存在是玉儿。”
楚天承大方承认:“原本初时我还曾对这颗‘孤煞’有所期待,谁知他竟会成为那样一个废人,这么多年来可真是叫我好生失落呢,真是白费了我当初特意助他逃出皇宫的苦心。”
洛倾鸿和长庚对此毫不意外。
慕篱早前已推断出当年小皇孙之所以能顺利逃出皇宫,必定是楚天承在暗中相助,如今也只不过是得到了楚天承的亲口承认而已,所以他也并不感到意外。
只是,如今他的立场却变得有些微妙了,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人姑且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唯一对楚天承这话感到意外的大约只有对幕后这一切毫不知情的慕荣了,“言下之意,当年小篱之所以能逃出京城,全是因为你?!”
楚天承盯着慕篱答:“说实话,当年救他不过是我一时兴起而已,但幸运的是,我很快便发现了他居然有大用处。”
慕荣冷笑:“这就是你当年为父亲作保,让他从楚天尧手下逃过一劫的用意吧?这个秘密无论是对楚天尧还是对慕家都是巨大威胁,而你却可从中趋利避害。”
楚天承不吝赞赏道:“不愧是睿智无双的晋王!”
慕荣看了洛倾鸿,二人目光相接便了然,又将目光共同投向慕篱,不免又是一阵心疼。
又听楚天承得意道:“其实,我只不过是想看看,这个流落民间的皇子龙孙将来是否真会如钦天监所预言的那样成为‘孤煞’,如今看来,当年的预言基本算是成真了。不管怎样,太子府惨遭灭门的直接诱因的确是他,魏室江山也确实是亡在了他的手上,不是吗?”
他又恶意满满地看着慕荣道:“只怕慕谦至今都还不知当初慕家的灭门之祸究竟是因何而起的吧?”
慕荣看着他,本就阴沉的脸更加阴沉,但他却只能沉默。
就连自己都是才知道真相,更何况父亲?
慕篱虽理智上明白他们刚才的对话,但感情上他仍做不到释怀,心头又一阵阵地抽痛起来,痛得他呼吸又有些沉重,无尽的自责、内疚、悔恨将他紧紧包裹,怎么都挥之不去。
楚天承又看向洛倾鸿接道:“我虽一直知晓他真正的身份,但他天生残疾,且自幼体弱多病,故而从未对他有过戒心,直到你试探出独孤仇的真实身份。
说实话,我是真的没有想到竟然会是他,连老天爷都在帮我啊,哈哈哈!”
洛倾鸿咬牙道:“难怪自钟灵山之后,你便疯魔了一般,对你的霸业完全不在意了,一心一意要我对付司过盟。
让我们兄弟自相残杀才是你最想看到的结果吧?因为这样既能满足你扭曲的报复欲,又能借此除掉慕家最大的助力司过盟,一举两得!”
“没错!看到你们兄弟自相残杀,这比得到天下更加让我觉得快意!”
众人闻言纷纷震惊,为此人之丧心病狂,之无可救药。
洛倾鸿的心又尖锐地痛起来,看了看慕篱,苦笑道:“玉儿,是哥哥对不住你,原来竟是我亲手将你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慕篱拼命摇头,眼泪不断,心痛愈裂,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一个这样,两个也这样,他们到底知不知道,他们越是这样温柔,他就越加痛苦自责,越是不能原谅自己!
楚天承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深深地扎在他的心上,他咬着牙捂着心口,却怎么也止不住心头不断传来的阵阵抽痛。
楚天承瞥了他一眼,然后眯起阴邪的鹰眼倾身问洛倾鸿:“昭儿,我的好侄儿,如今你得知了一切真相,一定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吧?”
洛倾鸿却表现得相当平静,摇了摇头,道:“你错了,我不恨了,任何人都不恨了。我反倒要感谢你,因为你让我知道了玉儿还活在这世上,让我不再执着于复仇,让我得到了真正的救赎和解脱,我的心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自由和澄明过。”
他又将目光投向慕篱,脸上瞬间换上了倾世的温柔,好像温热的蜂蜜水萦绕在口腔里的香甜,回甘无穷,带给人无限的温暖满满的和幸福感。
“身处绝望深渊的人,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希望之光照进心里,他便能得到救赎,就好比现在的我。
只怨我过去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拼命想要留住什么,可到最后不但什么都没能留住,反而把拥有的一切都弄丢了,还险些害了我在这世上最亲的弟弟。
或许,这便是上天对我这些年来作孽造杀的惩罚。事到如今我已别无他求,只要玉儿一切安好,无论老天爷降下怎样的惩罚,我都甘愿领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