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这才反应过来，苦笑一下：“当然是骗他的。巫族虽精通奇方异术，但还不至于逆天到可以夺人阳寿转续他人之命。这世间从来就没有什么‘渡寿续命’之法，有的只是‘以命换命’！”
“！”
长庚眉目间依旧是那熟悉而淡雅的悲伤浅笑：“所以你看，上天何其公平，欲有所得，则必得有所舍，不是吗？”
洛倾鸿意识到了什么，迟疑道：“那……”
长庚笑意中的苦涩更浓，眸中泛起深切的悲伤道：“自然是母亲。”
“……”
长庚忆起五年前母亲离世前紧紧攥着他的手心痛道：“长庚，原谅为娘的自私，将这么沉重的负担留给你，可为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我别无选择，将来阴间相会，我再向你请罪，可好？”
长庚抱着生命正在迅速消逝的母亲含泪摇头：“母亲，孩儿都明白，孩儿不怪您，不怪您……孩儿不愿见母亲痛苦，不愿母亲继续被当年的仇恨束缚，如今母亲终于得解脱，孩儿该为您高兴……为您高兴……”
话是这样说，可他却是那样地痛苦，悲伤，还有不舍。
灵曦的手在长庚痛楚的眉宇间流连轻抚，竭力想抚平儿子的痛苦，连连道：“长庚……我苦命的孩子，对不起……对不起……”
长庚含泪拼命摇头，却是痛得说不出话。
灵曦不忍，但觉气息一滞，她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母亲！”长庚惊恐唤道。
灵曦拧着眉一脸痛苦，她知道，时间不多了。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强令自己平复下来，然后才又伸手抚上长庚的脸，泪水不断洒落，殷殷嘱咐道：“长庚，你心地太过善良，将来面对无辜苍生受累，你必定会饱受煎熬，可你要答应为娘，千万不要因一时不忍而做傻事，为了巫族，为了于飞，为了玉儿，你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记住了吗？”
长庚知道母亲是在担心他，遂握紧母亲抚在他脸上的手，重重点头道：“孩儿记住了，孩儿向您发誓，绝不会做出违背祖制、触犯禁忌的事，母亲……”
灵曦闻言终于安心地笑了：“如此，我便放心了……”
她最后朝九霄楼所在的方向极力地伸出渴望的手轻轻唤了一声：“阿姐……”
然后，她垂下了无力的手，闭上了眼，流下了泪，去得宁静安详。
长庚看着去了的灵曦呆滞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才终于将灵曦再次紧紧拥入怀中，伴随着无声落下的泪，他低低地唤了一声：“母亲……”
第381章 救赎（七）
忆起往事，长庚难免又勾起心底的伤痛，却强忍悲伤故作轻松道：“为了救玉儿，母亲以血换血，耗尽了她所有的生命灵能，但她走得很安详。”
“对不起……”
除了这一句，洛倾鸿不知道他还能说什么。
长庚转头笑他：“你有什么对不起的，这是我们插手红尘事应付出的代价，也是母亲的决心。当时我们还不知道你尚在人世，母亲她一心只想保住姨母唯一的血脉，她不悔，我亦无悔。”
“对不起……”洛倾鸿还是除了对不起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长庚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道：“都说了你没什么对不起我们的，再说了，作为血亲，救他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洛倾鸿无言以对，只是，他心里也多了一个担忧。
若是让玉儿知道了真相，知道不是大公子“渡寿续命”救了他，而是他的亲姨母“以命换命”换回了他，只怕他会承受不了打击，内疚痛苦一辈子。
沉默良久，洛倾鸿方道：“谢谢你，更谢谢姨母，我们兄弟欠你们太多……”
长庚却摇摇头，眉宇间又布上了浓重的哀伤与愧疚。
“你越是这样说，我就越惭愧。若认真论起来，一切错在我们，倘若我们能及时发觉你的存在，倘若当年也有一个人、一个理由拉你一把，或许你就不会一个人痛苦这么多年。”
洛倾鸿却摇了摇头，释然道：“或许这二十多年的苦就是为了今天，玉儿还活着，我对上苍充满了感激，过去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长庚闻言也笑了，笑得无比凄美而悲壮。
“不说这些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晋王大婚在即，吕玄又暗中动作频频，想来必将有大事发生。”
洛倾鸿点头：“而只要陛下和晋王有任何危险，玉儿就一定不会置身事外。”
长庚道：“事实上，玉儿已经在着手准备了，而且这两日他应该就要启程赶往大梁了。”
“那我们也马上启程赶往大梁。”
洛倾鸿说着，突然犹豫了一下，脑中自然浮现唐狄的话：“洛倾鸿，你当真就这么铁石心肠？难道这七年来她对你的情你就真的一点也看不到吗！为了你，她甘愿抛弃一国公主之尊，随你漂泊江湖；为了你不被蝶影追杀，她甘愿再次回到那个牢笼，甚至甘愿嫁作他人妇，你难道就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洛倾鸿迟疑了片刻，终是对长庚道：“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件事必须要去做。”
长庚大约能猜到是何事，只是笑笑：“我明白。我先行一步，正好我也有事要先找裴老和龙躣商量。”
洛倾鸿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疑惑道：“裴水镜和秦大将军？”
长庚笑道：“这个说起来有点复杂，日后我再跟你详细解释。”
洛倾鸿点头，随即两人沉默望向天际。
半晌之后，长庚方幽幽道：“二郎，对不起，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洛倾鸿猛然转头看向他，这一声“二郎”是何等的亲切，二十多年了，还从来没有人这样亲切地唤过他。
看到洛倾鸿惊讶、踌躇、迟疑的样子，长庚笑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舞阳本家这一代就我们兄弟三个，怎么，难道你还不肯认我这个大哥？难道是还在怪我和母亲未能及时找到你？”
洛倾鸿立刻否认：“不，不是！我只是……”
我只是一时还没适应有亲人的感觉。
洛倾鸿纠结了片刻，而后终是下定了决心，极难为情地轻轻唤了一声：“大哥。”
长庚瞬间喜笑颜开，拍着他的肩膀连声道：“好！好极了！哈哈哈……”
明明他在笑，却莫名给人一种悲伤的感觉。
然后，长庚收了笑容，转而又突兀道：“对不起，二郎。”
万事开头难，只要开口叫了一声，洛倾鸿便觉得一切都变得自然了。
“大哥，不要再说抱歉了，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姨母的错，都不过是宿命罢了。”
长庚苦笑一下，没有回答，却是在心里对洛倾鸿默道：二郎，我所抱歉的不止这件事，很快你就会明白了。巫族自有祖制，举头三尺还有神明，请你原谅我的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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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长庚分别过后，两人便一南一北各自出发了。
走出妖魔山时，洛倾鸿停下了，转身对一直跟随他的追风和凌云道：“楚天承已死，九门已散，‘七殇绝命蛊’也已解，你们不再受九门束缚，而我也不再是九门掌门，你们不必再跟着我了，各自过活去吧。”
说完，他便径自转身朝南齐方向而去。
追风当即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恳求道：“掌门，属下哪儿也不去，属下愿誓死追随掌门！求您不要赶属下走，除了掌门，属下已无处可归，求掌门留下追风吧！”
追风说着就冲洛倾鸿磕了一个响头。
洛倾鸿看着他无奈道：“九门已成往事，我也不再是什么掌门，你跟着我不会有前途的，还是去谋别的生路吧。”
追风却执着道：“不管掌……不管公子说什么，追风都不会走！公子到哪里，追风便跟到哪里！”
洛倾鸿无奈闭目一叹，而后语重心长道：“追风，你这又是何苦。”
追风目光坚定朝他再磕一个响头：“求公子留下追风吧！”
洛倾鸿长叹一声，终是松口了：“起来吧。”
追风狂喜，又磕了一个头：“谢公子！”然后麻溜地爬了起来。
洛倾鸿于是看向一旁沉默的凌云，笑问：“你呢？”
凌云平生第一次显露出极有人情味的表情，苦笑一下，低声道：“掌门不是都已知晓了吗，那又何必明知故问。”
洛倾鸿笑：“也是，该有的不该有的情报你都有了，想来也是该离开了。”
凌云抿了抿嘴，不答。
洛倾鸿道：“去吧，我知道你有苦衷，我不为难你。回去后尽管告诉吕玄你听到、看到的一切，并且告诉他，我洛倾鸿要来抢人了！”
凌云咬牙，终也是猛地一跪地，朝洛倾鸿磕了三个响头，而后麻溜起身，留下一句：“对不起”，随即决然而去。
望着凌云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追风问：“公子，就这么放他走真的可以吗？”
洛倾鸿轻笑：“罢了，随他去吧，他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听洛倾鸿这么说，追风也不好再说什么。
“追风，论腿上功夫，我是万万不及你的，所以，我需要你立刻去帮我办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