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头发眉毛胡须一片花白,形消体瘦,一脸沧桑,眼神却依旧清亮,凝视云酆,半晌不语。
云酆只得再次问道:“请问先生可是阎守之阎长史?”
老者并不答他,而是将目光又投向了潺潺的漓水,眯起双眼幽幽道:“阎长史吗,已经很多年没听人这样叫过我了。”
他名阎回,字守之,乃当年太子府左监门率府长史。
他闭目低头沉默良久,终是长长一叹:“二十二年了,你们终于找上门来了。”
云酆一听便知找对人了:“那想必先生也清楚在下此来的目的了。”
阎回抬头再次看向云酆,不再意外,不再迟疑,双目炯炯有神道:“什么都不必说了,我跟你们走。”
云酆没想到他会如此干脆,反倒觉得有些意外。
“先生尚未问过我们的来历,就这样下决定,不怕我们会对您不利吗?”
阎回起身,一边收拾渔具一边闲谈似的道:“天底下知道我还活着的人只有那位,既然你们能找到这儿,说明一定是他指点。当年他救下我,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庚寅真相大白于天下嘛。”
说着,他抬起头,目光坚定道:“既是如此,不论你们是谁,也不管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我都听从天意。”
老者一手鱼竿一手编织竹篓笑着对云酆道:“走吧,年轻人,要老夫去何地、见何人都随你们,我会把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你们。”
云酆没料到阎回竟如此豁达爽快,倒叫他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侧身相请:“先生请。”
阎回浅浅一笑,随着云酆的指引昂首阔步朝前走去。
第332章 破联姻
东吴都城,向禹。
慕篱请求入宫觐见时,钱柊正在为联姻之事苦恼不已。
东吴可没有南楚那么经打,内外交困的情况下还能撑个六七载,也没有南楚那么地大物博,兵多将广,若拒绝联姻,小小东吴只怕顷刻间就会被吕玄踏平,那东吴的百年基业便要毁在他手里了,他担不起这个罪名。可若是答应联姻,只怕他小小东吴就会变成釜中之鱼,迟早也还是会成为吕玄的盘中餐。
就在这时,太监来报,说宫门外有人求见,来人声称有法可解东吴之危。
钱柊一听,眼睛都亮了,连忙问:“来人是谁!”
太监回说:“来人说,只要禀报王上是己丑故人,王上便明白了。”
己丑年,即昌盛四年,那是慕谦和柴素一夫妻二人与钱柊结缘之始。钱柊心头一震,脑门一热,立刻激动得热泪盈眶。
是陛下!陛下到底还是派人来了!
于是,他赶忙下令:“快将人请进宫来!”
那太监得令下去了,很快,太监便领着一人来了。
只见王座之下立着一个身材修长、满头银发的中年人,浓眉大眼国字脸,正气凛然。只是他的脸上有一道颇为骇人的疤痕,自额间划到下颌,颇为狰狞,看样子应是陈年旧伤了。
乍见此人,钱柊竟一时怔住了,因为他不记得周廷里有这样的人,也不记得慕谦身边有这样的人,故而愣愣地看了他许久都没有发话。
慕篱躬身向钱柊行礼:“见过吴王。”
钱柊这才回过神来,冲那领路的太监招了招手,那太监便很有眼力见地招呼殿内的闲杂人等悉数退了出去,然后他起身走到慕篱面前,冲他躬身一揖,问:“先生有礼,敢问先生是……?”
慕篱不答反问:“在下有一法,可兵不血刃破联姻困局,解东吴之危,不知吴王可愿一听否?”
钱柊立刻两眼放光:“请先生赐教!”
慕篱看着他沉默了一下,随后抛出两个字:“国丧。”
钱柊懵了,一时没理解这话的意思:“先生的意思是……”
慕篱心有不忍地看了看他,解释道:“只要东吴出了国丧,则世子三年内必须守孝,禁婚嫁宴饮。”
钱柊的双眼终于鼓得老大,这才明白了慕篱的意思。
慕篱看着钱柊无比郑重地问:“用一人之命换东吴万千百姓免遭战火荼毒,吴王可愿?”
钱柊却是双眼睁得老大盯着慕篱那张陌生的脸,老半天才结巴道:“你……你……你到底是谁?!”
如此疯狂而狠绝的办法,一般人怕是想不出来。东吴若真出了国丧,那就算是吕玄也不能公然挑战老祖宗传承千年的礼制。
南齐与东吴联姻毕竟与不久前慕谦那道诡异的“催婚”圣旨不同。说到底慕荣与符天骄大婚是人家周国内部的事,只要周人都能接受,他国也不好说什么。而东吴世子和南齐晏阳公主的联姻却牵连两个国家,就算南齐的百姓不敢言,东吴的百姓只怕也不会答应。
吕玄前有“逼婚”,若再赶上国丧,只怕到时东吴会举国抗齐,那吕玄布这个局也就没有意义了。所以,他就算想学慕谦也学不了。
慕篱闻言浅笑着问钱柊:“吴王不疑此法,却只关心在下的身份吗?您就不怕在下是吕玄派来的奸细,是来加害于您的?”
钱柊大笑一声,说:“钱柊一副花甲残躯,有何留恋!若牺牲我一人可保东吴太平,可令东吴百姓免受战火荼毒,钱柊死又何惜!”
随即,他却一脸忧心道道:“我只担心,在我去后,无人可保东吴及我儿周全。”
钱柊育有三女一子,只有钱恒这一个继承人,故而很是不放心。
慕篱被钱柊的深明大义和至公无私深深触动,低眉一叹,而后抬手揭去了伪装面具。
见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的瞬间,钱柊惊得再次结巴道:“二……二公子?!”
慕篱那张温润的脸上露出暖阳般的浅笑,对钱柊再次深深一揖:“晚辈见过世伯。”
钱柊上前一把扶起慕篱,激动地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热泪滚滚而下,连声道:“好!好啊!好极了!”
钱柊仰头激动道:“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不但让你活了下来,还变得如此出息了,陛下的江山可以无忧了,好!好啊!哈哈哈!”
慕篱也被他感染,眼眶泛红。
感慨完,钱柊这才以长者的慈目再次打量面目全非的慕篱,不无心疼道:“看来这些年,二公子吃了不少苦。”
他毕竟是活了一把年纪的人了,慕篱何以会变成这样,这其中必定有不少不能为人知的辛酸,慕篱不说,他也不问。他只要知道,无论这个少年身在何方,他的心始终都牵系着大周,这就够了!
“二公子自幼聪慧过人,既然二公子都亲自来了,那想必这是现阶段唯一也是最佳的解决办法了。”
慕篱一听,心中愈加沉重:“世伯,您是不是早就猜到世子之病是吕玄所为,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钱柊道:“我的确早就猜到是吕玄所为。当日四郎突然无故病倒,太医们查不出病因,皆无从下手,我遍访名医也未能奏效,最后不得已只能请药谷出山,谁知药谷的人还未到,吕玄的使团就先来了,这未免也太凑巧了,而且带领使团的人还是南齐赫赫有名的白衣雅相韩文靖。”
南齐举国皆知,在吕玄身边有一位右腿残疾的公子,姓韩,名钧,字文靖。其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拄着一根特制的御赐龙杖,虽然只是个名义上的散官“特进”,但却官居正二品,朝会时位仅次于三公,很得吕玄信任和器重。
不过据南齐官员们说,此人从不与朝臣们往来,也从未在朝会上露过面,只在御前行走,行踪相当隐秘。吕玄还特许其自由出入宫廷,常伴圣驾左右,甚至可以左右皇帝的决策。
因此,就算是南齐皇室之人也要惧他三分,就更别提南齐朝堂百官了,再加上一根御赐龙权杖,金口玉言赐他生杀大权,根本就是有实无名的“相中之相”,故而朝臣们皆称其为“韩相”,民间则更多地称其为“白衣雅相”。
据说他出身寒门,父母双亡,既无兄弟姐妹,也无宗族旁亲,竟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身怀经天纬地之才,却不知其师从何人,浑身都是谜团,是故满朝文武无人能解吕玄为何会如此信任和器重他。
南齐坊间多有传闻,说这位神秘的雅相、大文豪八成与皇家有血缘,搞不好就是皇帝的私生子!
“韩文靖代表吕玄以冲喜为名向我提出了联姻,并特意强调只要两国联姻达成,四郎的病就能好转,否则性命堪忧,那时我就已料到四郎的病与吕玄脱不了干系。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若不答应,非但四郎的性命不保,只怕东吴也会立刻沦为战场,很快就会落得和南楚一样的下场。两害相权取其轻,迫于无奈,我只得暂时答应了联姻,先保住四郎的性命,同时拖延吕玄的脚步。”
韩钧得到了钱柊的答复之后便领着使团回南齐复命去了,但钱柊清楚,以吕玄的心机,他不可能猜不出自己这是权宜之计,之后肯定还会有更加过分的条件将联姻切切实实地敲定。到那时,东吴便逃不出他吕玄的手掌心了。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慕篱的出现简直就是上天派来的救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