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答:“看清楚了。”
“结果如何?”
“血不相溶。”
“那众卿可还有什么疑问。”
“臣等不敢。”
慕谦最后看向沈慈:“沈卿可看清楚了?”
沈慈却好似没听见慕谦的话,一脸神志不清的样子望向慕荣,连连摇头:“这不可能……怎么可能不相溶呢?这不可能!”
难道连老天爷都在帮他?!
慕谦自即位以来,深知这朝堂上有许多仍旧想要复兴魏室以及持观望态度的守旧派,却从没见过像沈慈这样疯魔的。
“沈孝则,你可知罪?”慕谦压抑着怒火问。
沈慈却突然笑了,疯了一样仰天道:“苍天哪,你不长眼哪!为何连你也要帮他!”
慕谦忍无可忍,一掌拍案:“沈孝则,你可知罪!”
龙颜一怒,群臣皆惧。
沈慈却是只顾疯笑,完全不理会慕谦的问罪。
慕谦终是摇头一叹。他知道,沈慈也不过是楚天承的一枚弃子,但因他而起的风波自当由他而终。
“户部尚书沈慈,妖言惑众,妄议皇嗣,企图动摇大周国本,罪不容赦,即刻罢官去职,交刑部依律处理,带下去!”
禁兵奉旨进来带人,沈慈却又好似突然清醒了,一边被禁兵拽着出去,一边破口大骂:“慕荣小儿,今日未能扳倒你,只能怪老夫时运不济,可只要你不是陛下亲生的,只要你不是大周的正统血脉,天下对你的非议就永远不会消失,这个大殿之上不服你的人就会永远存在!我等着看你的下场,哈哈哈!”
听着沈慈的疯魔之语,满殿的文臣武将都额头冒冷汗。
自古以来,嫡长子继承制乃是纲理伦常,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皇位由正宫所生长子为法定继承人。长子早殇,有即立其子,无子再由次子顺序继承,只有在无嫡子的情况下才立庶生之长子,皇帝无子再依昭穆亲疏的顺序选立继承人。
慕荣乃是慕谦内侄,机缘之下被慕谦收为养子,实则与慕氏并无血缘。养子继位,历朝历代均无此先例,是故朝武对此多有顾虑也在情理之中,会被有心之人以此为借口攻击也是在所难免。
然而,慕谦膝下子嗣因楚隐灭军党早已死绝,连个旁支侄辈都没留下,只剩下一个养子慕荣,如今好不容易冒出来一个可能是圣上亲生骨肉的人,可面对“滴血验亲”失败的铁证,有心人纵然对慕荣的血统仍有芥蒂,但现实状况却让他们只好默认了。
慕荣倒是并不在意沈慈的疯魔之语,他只是不明白,他与这沈慈无冤无仇的,沈慈何以对他恨之入骨。
裴清看出了慕荣的疑惑,遂道:“君侯可是不解,沈孝则为何会如此针对您?”
慕荣默认地看向他,裴清接道:“君侯可还记得当日曾查封过京城一家名为‘醉清风’的酒楼。”
慕荣点头。他怎会不记得呢,那是他与符天骄的缘起。
“今日这场闹剧便是君侯当日义举的遗祸。”
裴清以“闹剧”二字言今日朝堂这场轰轰烈烈的风波,其实也是有意说给在场的文武百官听的。
慕荣不解其意,微微蹙眉,裴清一语道破玄机:“因为沈孝则便是这‘醉清风’背后真正的东家。”
慕荣立刻明了,因为他断了沈慈的财路,所以他才会对自己恨之入骨。
但听裴清又道:“当然,他会如此针对君侯,并非只是因为这桩私仇,还有公怨。他是魏室旧臣,对魏室复国始终抱有幻想,所以这场风波不过是他们企图搅乱大周的一个阴谋而已。”
裴清一边说一边扫过殿中群臣,年过七旬的他目光依旧犀利无比,洞穿人心,直看得某些做贼心虚的人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可悲沈孝则之流,满眼只有权利和欲望,不识苍生二字。古人云,得民心者得天下,大周立国至今已三载,中原在陛下的治理下渐复生机,百姓日益安乐,试问这些心机叵测之人又能暗室欺心到几时!就算他们想破坏这来之不易的太平,只怕中原亿万兆民也不会答应,百姓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这些异心之徒活活淹死!”
裴清此言振聋发聩,字字句句直击人心,其实是在向大殿之中与沈慈怀有相同心思的守旧派发出警告。
“太师所言甚是。”其余几位宰相闻言,纷纷向着龙椅之上的慕谦揖道:“臣等必鞠躬尽瘁,共卫大周太平!”
群臣亦赶忙跟随诸位宰辅道:“臣等必鞠躬尽瘁,共卫大周太平!”
慕谦见群臣一心,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意,起身龙袖一扬,激昂道:“众卿志同,朕心甚悦!只要我们君臣一心,同舟共济,相信大周定会再现太平盛世,百姓皆能过上安居富足的好日子!”
群臣齐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于是,这一场轰轰烈烈的闹剧终于以大周君臣一心的和睦收场了,但慕谦的心却一刻也不敢放松。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这副皮囊恐怕已是强弩之末,但他却从未有声张之意,尤其是看了今日这场面之后,他的心愈加沉重。
看来这大殿之上想要动摇慕荣地位的人不在少数,想要趁机动摇大周的人更不知有多少,他必须要趁早做打算了,必须在他还有命的时候为慕荣筹划好一切,稳固好这来之不易的大周山河!
第319章 蒋玉娘
夜寒,殿凉,人暖。
“咳咳咳……”
崇华东偏殿,慕谦满面病容歪靠在床头咳个不停,常安在一旁不停帮他顺气。
而在床边并排坐着的裴清和玉林刚进来不久,是慕谦命常安给他们搬了椅子,让他们座下。
裴清下朝之后回到太师府换了常服,晚饭还没来得及吃上两口,武德司暗卫便来传口谕,慕谦召他即刻入宫问话。
崇华殿中此时此景令裴清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五年前,同样的深夜,同样的君臣密话,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境,只因躺在那张龙床上的人不同了。
玉林望着宫灯下靠在床头病歪歪的慕谦,念及白日里大殿之上的慕谦,判若两人的情景亦令她心伤。
乾阳殿上的慕谦是一国之君,是天下万民及满朝文武的君父,所以他不得不摆出帝王的威严与持重,那样的慕谦让她感觉是那样的陌生。
而现在,宫灯下的慕谦却只是一个年过半百却失去了所有亲族、几乎到断子绝孙地步的沧桑而孤独的老者,一个亲生儿子就在眼前、可他却也不能前去相认的可怜的老父亲,更是一个为了天下太平、百姓安定而甘愿牺牲自我的让人心疼的明主仁君。
这样的慕谦让她除了心疼还是心疼,心想夫人若是看到他如今这副模样,不知该有多心疼。
由于白日里乾阳大殿上已当众澄清了乘风的身世,尤其是滴血验亲失败,满朝文武有目共睹,这成为堵住悠悠众口的最致命有效的铁证,是故乘风便还是那个乘风,是那个从山野村寨走出来的江湖草莽,是慕荣身边的普通武将。
那么,于慕谦而言,玉林的身份值得他深夜召见相谈,裴清身为朝中重臣亦有深夜召见的理由,但乘风他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以天子之尊特别对待的,除非有正当理由能堵悠悠众口,能掩世人耳目,否则便会立刻引来有心之人的猜疑,皇嗣风波便极有可能会卷土重来。
“陛下,大周还需要您,天下的百姓还需要您,万望您为社稷、为苍生保重龙体。”裴清道。
慕谦咳得轻了些,朝他二人摆了摆手,终于气儿平了些,这才看向他二人道:“无妨,受了点儿风寒而已。”
随即,他看向玉林问:“玉娘,那个被你半路捡到、后来死在胡人刀下的孩子,他唤作何名?”
只这一句,玉林便知,慕谦理解并认可了她与乘风所做的一切,也就等于是他已经认了乘风这个儿子,顿时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酸楚,顿时热泪盈眶,刚要开口说什么,却忽然止住,转头看了看身旁的裴清。
慕谦看懂了她的顾虑,有些无力道:“你尽管放心说,此间无外人。”
玉林立刻便明白了,慕谦既会选择在这种场合叫他在场,那必是慕谦信得过的人。
“奴婢不知那孩子的大名叫什么,他只说他叫狗儿……”
思及那个苦命的孩子,玉林心中的悲痛历经二十余年仍旧难以抚平。
“狗儿这孩子的命比乘风还苦,全家上下都被胡人杀光了,他娘拼死才让他逃了出来,我们捡到他原也只是巧合,不曾想,他竟为了那一饭之恩搭上了一条性命!他是为了保护我们才……”
玉林思及那苦命的孩子便泣不成声。
慕谦闻言亦眉目含悲,眼中有无尽的憾恨。这个名叫“狗儿”的孩子让他的孩子活了下来,让他们父子还能有重逢之日,这份天大的恩情他却再无机会报答了。
他闭目沉痛片刻,而后再度看向玉林道:“明日我便下旨,命人将司南迎回,尸骨葬皇陵,牌位供太庙,以告慰凤仪与我儿在天之灵。”
那个名叫“狗儿”的孩子让他的孩子活了下来,让他们父子还能有重逢之日,面对这份天大的恩情他确实无以为报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他当做“已故多年”的慕司南,给予他一切能给的尊荣与厚待,也算是报答了他的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