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荣再次偏头看向他,那张冷峻冰冻的面瘫脸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眼中浮现克制隐忍的悲伤。
他看了看身后那七名暂时还活着的亲兵,心中一痛,因为他不知下一刻他们是不是也会离他而去。
他又看了看百里乘风和欧阳烈,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陆羽,眉间痛楚更深。
慕荣深知,权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居位越高,肩上背负的就会越重。自己肩上背负着数多逝者的寄托和生者的希望,倘若他不能坚定自己的脚步,那这些追随他的人又该信仰什么呢?
所以,他一直告诫自己,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能动摇,更不能倒下!为了不辜负这一路所有为他而牺牲的人,他必须坚强地活下去!
最终,他向洛倾鸿淡淡点了点头。
后面众人见状都松了一口气,乘风抢在欧阳烈之前抓起一个最大的果子走到慕荣跟前递给他。
慕荣伸手接过的同时看了看乘风,心中仍是疑惑乘风究竟为何对他如此细致入微,体贴周到。
打从乘风来到自己身边的那天起,他便对自己的一切都格外关心,尤其是在出了下毒事件之后,他近乎神经质地严格检查送到自己手上的一切物品。
如今,面对这随时都有可能面临杀身之祸的境遇,他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自己身边,好似只要他一离开,自己就会被人谋害似的,这种远超常人的关心,甚至连与他相较多年的欧阳烈、跟随他多年的明剑、陆羽都不及,实在无法不让人怀疑他的来意。
尽管如此,慕荣的态度也还是跟从前一样,他相信乘风有他的隐情和苦衷,他既不愿说,他也不会强人所难,终有一日该说时,他自然会将一切告诉自己。
慕荣既肯吃了,其他人也终于能放心了。欧阳烈一边招呼着那七名亲兵一边分拣出两人份放在一边,众人对此均未表示异议,因为一份是留给洞外把守的亲兵,一份是留给外出探路的亲兵。
慕荣虽接过了乘风递来的果子,象征性地咬了一口,之后便再没见他怎么动过口,倒是对身旁的洛倾鸿道:“实在抱歉,少谷主,你原是客,却让你跟着我们受了这许多的罪。”
洛倾鸿偏头看了他一眼,妖孽的脸温柔一笑,那笑容像一股清泉瞬间滋润了缺水之人的心田。
“君侯切莫如此说,倾鸿惭愧,本是受烨之之托来助君侯的,可如今君侯身陷这般险境,倾鸿却无能为力。”
慕荣道:“少谷主切莫妄自菲薄。”
他抬了抬他绑着绷带的右手臂接道:“若非少谷主医术高超,慕荣这只手恐怕就要废了。”
他又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些人:“他们也是多亏了少谷主妙手回春,才能活到现在。”
乘风闻言又看了看欧阳烈,那凌厉而微带愤怒的眼神令欧阳烈觉得如芒在背,不禁又低眉苦笑,却是不去看乘风。
洛倾鸿闻言不好意思地苦笑:“君侯再说下去,倾鸿就真的无地自容了。君侯身陷重围,而倾鸿却无力破局,回去之后怕是无颜再见烨之了。”
慕荣正欲说什么,洞口再度落下两条人影,是负责洞外守卫和那名出去探路的亲兵。
两人双双向慕荣揖道:“大帅!”
随即,外出打探情况的那名亲兵上前附在慕荣耳边不知说了什么,慕荣紧接着便对众人道:“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这是慕荣在经历了数次追杀之后总结出来的,负责探路的亲兵找到了下一个藏身之所后秘密回报慕荣,如此内奸便无法提前告知叛军他们的行踪,而慕荣也通过此举证实了他的猜想,这个内奸的确因此传递消息慢了,叛军来得比之前明显要慢了一步。
乘风猜想得不错,慕荣对他的队伍里有内奸之事一清二楚,但他却并未将此人点出来,因为他不知此人的计划是什么,万一揭露了他的真面目让他狗急跳墙,改变了他们目前围剿的节奏和速度,那极有可能缩短他们在山里的生存时间,甚至有可能威胁到镇阳关和窑州城的安危。
他倒不是怕死,而是为了这些拼了命也要保他周全、想让他活下去的人,为了不让他们的牺牲白费,他必须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活下去,同时也为这些还活着的弟兄争取生机。
所以,他便开始了与此人斗智斗勇的周旋,每一次他都会赶在叛军杀来之前赶往下一个藏身地点,以至于叛军在后面这几次的围剿中都扑了空。
众人一听慕荣此令便知,他们这是又要赶在叛军来之前赶去下一个藏身点了,一个个赶忙毫不讲究地将各自手里的果子强行塞进肚子里,然后将剩下的也都各自分了揣在身上,以便赶路的时候继续补充,节省时间。
于是,这一行十三人又继续踏上了逃亡之路。
第256章 一念之差(上)
桂岭军府治所嵇方城北郊,丹水过处,讨伐大军营地。
天尚未大亮,全军将士以营为单位各自集合完毕,准备照常进行操练。
通常来说,身为讨伐大军的最高统帅,白崇是该露个脸的,不说白天训练的时候露面,至少在一早一晚大家集合和解散的时候应该露个面发个言什么的。
可是,自从大军在此安营扎寨以来,白崇非但从来不曾在将士们面前露过面,甚至连例行军议都十分简单,无非就是让大家回去照常操练,等探子消息之类的话。
然而,一切终于还是在这日清晨被打破了,全军集合完毕之后,各军将帅并未下令让他们像往常一样各自去操练,而是原地不动。
然后,在全军七万将士或疑惑或好奇的注目下,包括老将廖寒英、璩华、兰宁等在内的各军大将军、左右将军、各军诸营将领,统共约四十余人极有默契地出列,纷纷走向中军主帐。
但见众人在主帐门外列队,齐呼一声“副帅!”,军人中气十足、整齐划一的洪亮声音直叫这营地都为之一抖,让全军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
白崇自昨夜将曹盛和赵光翼软禁和扣押之后便一直无法入睡,直到天将亮时才终于支撑不住,趴在案上眯着了,才不过一会儿,帐外便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喊声,他一下就惊醒了。醒来瞬间,他的心脏擂鼓般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着。
他胡乱抹了一把脸,然后冲自己脸上啪啪使劲儿拍打了几下,醒了醒神,也定了定神,起身整了整衣冠,而后迈步朝帐外走去。
待到看清帐外阵势,他瞬间愣住,继而有些恼怒地质问围在他帐外的众人在做什么。
只见队伍最前列正中的乾宁军主帅廖寒英出列,当着全军将士的面饱提元气朗声问:“副帅,末将听闻南齐五万大军擅自渡过沭阳河犯我大周边关,旭方主帅安超群亦起兵造反了,可是真的!”
身为同样追随慕谦一路走到今日的老将,也可以说是白崇的老战友,旧相识,廖寒英痛心疾首地质问。
不给白崇喘息的机会,乾宁军副帅隋靖亦紧接着追问:“末将听闻,齐军已陈兵镇阳关外多日,并与叛军里应外合阻断了窑州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可是真的!”
隋靖对当初的癸酉之乱,对玉龙寨发生的一切记忆犹新,故而才不敢相信白崇竟会背叛,更难以接受。
不待白崇开口,如今升任鸿明军大将军的璩华亦紧接着追问:“相公,末将听闻,旭方军主帅安超群勾结南齐背君叛主,通敌叛国,这可是真的!”
身为留守京城的禁军将领之一,璩华曾亲眼目睹癸酉之乱的惨烈,仇正壮烈牺牲的情景至今都还时常出现在他的梦里,因而他亦难以接受白崇竟会叛变的事实,更痛恨任何企图破坏这得来不易的大周太平的人。
最后,如今已是骁骑军大将军的兰宁眼含热泪、满腔悲愤地质问:“相公,末将听闻安超群领六万叛军围剿钟灵山,企图置长平侯于死地,这可是真的?!”
作为长河谷血战的幸存者,他在癸酉之乱中经受过血的洗礼,亲眼目睹近八万北征将士含冤埋骨他乡,他的毕生挚友蓝霖也在那场血战中殒命,他比任何人都痛恨挑起祸端的始作俑者,也比任何人都珍惜如今这用鲜血换来的太平。
再者,当初癸酉之乱平息、天下初定时,他就曾将他和蓝霖的毕生心愿托付给了慕荣,可以说慕荣身上肩负着死去的蓝霖和数以万计逝者的寄望,还有他们这些幸存下来的人的希望,任何企图加害慕荣的人,他都绝不会原谅,哪怕那个人是位高权重的开国元勋白崇!
这一日,在大周南境,在丹水河边,在这个临时的讨伐大军营地,讨伐大军四十余名将领进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兵谏”。
消息是昨夜曹盛被软禁在自己的军帐之后传出的。白崇将他软禁之后,韩青便趁夜潜入秘密见了他。
韩青当然不知道曹盛的真实身份,因为这是只有四大尊者以及盟主才知道的高度机密。
但是,曹盛却对韩青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在韩青自报了家门之后,他便果断选择“相信他”,将亲手所写的一封密函交给了韩青。
密函中交代了长平侯之亲兵营都尉深夜抵达营地面见元帅,告知旭方主帅安戢武叛变,并且与南齐勾结将长平侯逼入死境,急需援军之事,内容简明扼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