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夜寒风茅屋檐下,慈母眼中充盈着欣慰又不舍的泪光,而后默然转身离去。
“呼——”见乘风落泪,秦苍才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秦苍拍了拍衣摆,准备离开了,临走对乘风道:“怀霜这个人,你跟着他的时日久了自然就会了解了,他所做的一切从来都不是为了获得谁的肯定,更不是为了富贵荣华,何况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他根本不需刻意招揽,自然会有许多人愿意追随他。这么多年来,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他有主动招揽之意。”
秦苍边说边走到门前,回身对乘风真挚道:“机会已在眼前,要不要把握,端看寨主如何选择了。过两日我们便会启程,苍期待怀霜今后的路能有寨主同行。”
秦苍最后对乘风有礼有节一揖,而后径自开门离去。
而在屋外另一角,慕荣挺拔的身影掩在屋檐下黑暗中,也将屋内两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他是打算处理完了司过盟那边的事之后自己单独来找乘风谈谈的,不想秦苍却比他快了一步。
这家伙,总是这么爱自作主张。
黑暗中,慕荣的嘴角轻轻扬了扬,悦心溢于言表,随即也转身没入黑暗之中。
秦苍离开后,乘风站在原地久久不动,房间里又恢复了宁静,只不过比秦苍来之前多了一抹摇曳的烛火,恰似无尽的黑夜中燃起的一盏明灯,为迷惘之人照亮前路,指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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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伤还没好利索的白崇嘴上虽说着咽不下这口气,可他到底还是赌着气率领羲庭军残兵先回锦州去了,明剑亦奉慕荣军令率紫耀军残兵先回鄢都去了,同时还带回去了一封慕荣的手书,秦苍、兰宁则领着余下不足一千的禁军继续留在玉龙寨,等慕谦的伤好些之后再启程回京。
而慕荣自然是要留下照顾重伤的慕谦的,除了欧阳烈和陆羽留下左右照应,紫耀军也只留了一队亲兵随行护卫。
至于慕荣,依照朝廷规定,地方军府无诏不得进京,他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违反规定,跟慕谦他们一道回京,但在慕谦养伤的这几日里,他留在这里照顾慕谦倒是无可厚非,且他也已经向郑淳告过假了。
很明显,慕谦已打定主意牺牲小我保全大局,而且他决计不会让慕荣跟着他一块儿回京冒险。退一万步说,万一到时候他真有个三长两短,至少慕荣身在北境,白崇、郑淳以及他那些老部下足也以护他周全。
另外,缓过来了的隋靖完成了廖寒英的嘱托,也已单骑返回黎州去复命了,赤麟则留下,归入龙吟的随征相府卫队。
于是,前一日还人满为患的玉龙寨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虽说余下这近千人比寨子平日里还是要多许多,但和昨日相比,那可就少了太多了。
之后两日里,慕荣便几乎是宿在了慕谦的房间里,衣不解带地榻前侍疾,慕谦的一应饮食起居都由他亲自打理,绝不假以他手。将士们也都知道慕谦身受重伤,慕荣孝顺至此,且门口有龙吟及相府护卫们严格把守,他们即便有心表现也都不敢造次,凡有需要慕谦处理的军务都是由慕荣代为传达。
迫于形势,他们父子暗中计划之事对明剑、陆羽这样的心腹,甚至连秦苍和欧阳烈都不得不隐瞒。这当然不是怀疑他们,而是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长河谷那一夜的事说明敌人有奸细藏在他们中间,眼下他们都无暇顾及此事,必须先解决当前的危机。因此,无法确定敌人安插的眼线究竟藏在哪里,不确定秦苍、欧阳烈、明剑、陆羽等人身边是否有他们的人,万一走漏了风声,结果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故而父子二人只得对所有人隐瞒。
不过,让慕荣自己都有些费解的是,面对云殁他们,他却奇迹般地完全没有这种担忧。虽然他对他们的来意一直抱有疑虑,但神奇的是在他的心底,他竟是毫无保留地信任着他们。比起那些跟了他多年的心腹和结交多年的生死兄弟,他竟然更相信眼前这些明明才认识,不,应该连认识都算不上的江湖人!
对于这一点,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也无法解释。
第138章 乘风破浪(上)
玉尘轻扬,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十一月癸未(二十五日)大清早,玉龙寨门外就盛况空前,寨中所有父老乡亲为慕荣一行人送行,只不过送行队伍中却不见关键的玉林和百里乘风。
是时,“慕谦”、兰宁等已率近千禁军残兵先行出发了,特意将时间留给慕荣。
当然,因“重伤在身”,所以“慕谦”是单独乘车的。
秦苍看了看始终缄默的慕荣,虽说他没表现在脸上,不过秦苍却将他的期望都看在眼里,看来他也很在意一直没有出现的玉林和乘风母子。
秦苍伸长了脖子使劲儿朝寨里张望,口中小声嘀咕着:“怎么还没来呢?”
秦苍自信那晚他确实已经说服了百里乘风,以他看人的眼光和对百里乘风的观感,他相信百里乘风应该不是出尔反尔的人,而且他应该也没有理由反悔,那他为何还没出现呢?不应该啊?
欧阳烈一副不怀好意的贼笑凑近秦苍,幸灾乐祸道:“是谁大言不惭地说那家伙一定会来的,这下糗大了吧?”
明剑是因为和陆羽划拳输了,所以只能奉命先回鄢都去了,欧阳烈就更不用说,自然是慕荣到哪儿,他就到哪儿。平常他总是吃秦苍的瘪,今天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怼秦苍,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
秦苍却是看也不看他,依旧伸长了脖子回敬道:“我说他会来就一定会来,你就瞧好吧!”
欧阳烈一撇嘴:“切~还嘴硬呢!”
一旁陆羽满眼鄙夷,这两人到底多大了,一天不斗嘴心里就不舒坦吗?
对面铁二、朱三也面带难色,因为那日明剑可是给过他们保证的,可现在这情况由不得他们不担忧。乘风连送行都不来,难道是真的打算永远留在这小小的山寨里吗?
这时,人群后方出现骚动,众人回头,便见玉林在两名妇人的搀扶下缓缓穿过自动让出一条通道的送行队伍来到慕荣面前,二人相互致礼。
“抱歉,大公子,老身来迟了。”
众人齐揖礼道:“玉夫人。”
秦苍看到慕荣脸上的愁云瞬间散了,那是心中忧虑终于放下的信号。
慕荣低头取下腰间玉佩呈到玉林面前道:“玉夫人,这是我长年随身携带之物,今后玉龙寨如遇困难,夫人可凭此物前来寻我,慕荣一定尽力相助。”
秦苍咧嘴心道:算你小子有良心,一来就拐走了人家的宝贝儿子,寨子的主心骨,可不得给人家一点补偿嘛!
玉林愣愣地看了慕荣双手呈到她面前的玉佩,又看了看望着她难得面带浅笑的慕荣,突然就热泪盈眶,甚为感动。
她伸出颤抖的双手,从慕荣掌中接过玉佩,又低头看了许久,众目睽睽下豆大的眼泪一滴接一滴地打在玉佩上,令秦苍心中纳闷:不过一个玉佩而已啊,至于这么激动嘛!
秦苍瞅了一眼欧阳烈,看来这粗人跟他也是一样的想法。
良久,玉林方抹了一把眼泪,抚平了一下情绪,而后向慕荣拜谢道:“老身代玉龙寨所有乡亲谢过大公子,此恩此情,玉龙寨全体都会永远铭记于心!”
慕荣赶忙伸手虚扶住打算向他行礼的玉林玉林:“夫人快别多礼。”
玉林仰头看着慕荣,脸上绽放慈母暖心的笑,满是殷切希冀的眼中又蓄起泪光道:“我儿乘风今后就托付给大公子了。”
慕荣点头道:“请夫人放心。”
玉林流泪含笑不住点头,看了慕荣半晌,又慈母一般深情嘱咐道:“乱世凶险,沙场刀剑无眼,大公子身系众多,也要多多保重自己才是。”
慕荣心头感动,点头轻应:“多谢夫人,慕荣谨记。”
玉林又含着泪光满脸慈母笑容不住点头,对慕荣的过分关心不仅看得慕荣身后一众人一脸疑惑,就连玉龙寨众人也都满头问号。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个稚嫩的女童喊了一声:“寨主哥哥!”
众人闻声循着女童手指的方向望去,终于看到了玉龙寨眺望楼上一条孑立的月白身影正背对他们静静地俯瞰着整个玉龙寨,那背影刻着深深的眷恋与不舍。
片刻之后,乘风在万众瞩目中飘飞而下,落在了玉林和慕荣之间。
“寨主哥哥!”
“乘风哥哥!”
“当家的!”
“乘风!你终于来了,可急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出来了呢!”铁二上前激动道。
……
送行的人们纷纷呼唤着乘风,但见乘风迎着萧瑟寒风迈开坚定的步伐,一步步走到玉林面前,衣袂一掀面跪高堂,双目含泪满面不舍望着慈母。
“母亲……”话尚未出口,人已哽咽,但他仍流着泪一字一句道:“孩儿叩谢母亲养育之恩,儿夙愿得偿之日,便是归来之时!到那时,孩儿必日日承欢膝下,奉养母亲安享天年!”
玉林眼中噙泪面上含笑,伸手为即将离她而去的爱子拂去脸上的泪,举手投足间都是不舍,却又透着不可动摇的决心。明知乘风这一去,母子便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可她还是坚定不移地要放儿子远走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