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满是羽箭和鲜血,可是他却不要命地护着身后人。
她不再后悔自己向左孟东进言可以利用薛镜宁诱杀陆谨沉,甚至只遗憾刚刚没有杀掉他。
想来他也是一样吧,经过这一次,他恐怕也想杀了自己吧。
从此以后,就真的是你死我活的仇敌了。
*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救兵终于冲上山来。
此时,陆谨沉已经在厮杀中拔光了身上的羽箭,身上尽是流血不止的血窟窿,因为对方人多势众,除了羽箭造成的伤口外,又新添了不少伤,一身灰袍已成了染血的红袍。
他强撑了这么久,完全就是为了护薛镜宁无恙。
见救兵已至,那股强撑的气便顿时泄了,身体一晃,便轰然往后倒去。
“陆谨沉!”薛镜宁想拉住他,却拉不动,反而被带着一个摇晃,倒在了他身侧。
“陆谨沉!你不要死!”薛镜宁爬起来,泪眼朦胧地捧着他的脸,可是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微弱至极。
“你不要死!”薛镜宁被巨大的痛苦和无助所吞噬,一开口就直掉眼泪,“骁哥哥,不要离开我……”
陆谨沉眼皮微动,似乎在挣扎,却怎么也睁不开。
“我想起来了,我其实早就想起来了。”薛镜宁呜呜地哭,痛恨自己之前那么任性,没有早点跟他说清楚。
“刚掉下悬崖时,我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睡了一觉后,我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知道你不顾性命地跳下悬崖来找我后,我心里无法不动容。可是我太执拗了,这一年来我把自己逼入了牛角尖,我以为自己再走不过那个坎,所以哪怕心里有了改变也不愿承认,依旧固执地告诉自己,我就是要离开,要和过去告别。
“所以我假装依旧失忆,还故意拿你当初说过的话来刺你,我知道这样一来,你一会放我走。你也的确答应了。我以为我应该开心,可是我并不开心。
“元宵节那天,你偷偷来到我房间,我其实察觉到了,却故意装睡。听到你说的那句话,我鼻子一酸,差点忍不住回应你。其实,那时候我就在想,这样的相互折磨是否应该结束了……
“你走了之后,我心绪难平,去厨房喝水的时候一直在发呆,所以连卧房着火了都没发现,听到外面的吵闹声我才跑了出去。一出去就看到你冲向火海,我吓得心跳都要停止了,亲眼看到你为了我奋不顾身地冲向火海,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当时的感受——
薛镜宁俯首看着紧闭双眼的陆谨沉,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他的脸上。
“我当时就想,一切都过去了,我不应该再怀疑你的爱,也不应该再拿过去的事折磨自己,也折磨你。我很想很想抱着你把这些话说出来,可是我一时拉不下脸,怎么说不出口。我太幼稚,我太任性,我告诉自己来日方长,反正你总是一次次地追着我跑,我就想等下一次,等下一次你再来求和的时候,我就答应你。”
后来,她才发现,人生没有那么多“下一次”。
未来的每一天都充满了太多的未知和波折,如果不能及时抓住幸福,恐怕就会堕入追悔莫及的深渊。
就像此刻。
“骁哥哥,我爱你!我爱你,我真的爱你,你听到了吗?”薛镜宁抚着他毫无生气的脸,哭得肝肠寸断,“你说过想陪我一辈子的,一辈子为何这么短?”
“听、听到了。”陆谨沉挣扎地撑开了沉重的眼皮,“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薛镜宁怔怔地看着他,一瞬后,才意识到他没有死,眼底顿时卷起漫天的欢喜,捂着嘴又哭又笑。
眼泪便又都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有一颗正好掉在陆谨沉也已湿润的眼眶里,像是两人一同哭了似的。
或者说,两人的确都哭了。
陆谨沉浑身不能动弹,嗓子眼也痛如火烧,却依旧努力地抬起手,嘶哑着嗓子道:“你在为我痛哭,你还爱着我。”
“是,我还爱着你,我一直都还爱着你。”薛镜宁泣不成声。
谁是谁的因,谁又是谁的果?
都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是这个人,只要以后都是这个人,一切就无所谓了。
陆谨沉深深地看着她:“听到你还爱我,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我便是死了,也无妨。”
“不许乱说!”薛镜宁慌地去捂他的嘴,不许他再说“死”字。
陆谨沉亲了亲她的手心,在她的指缝间笑着说道:“放心,知道你舍不得我,我就算到了阎王殿,都会跑回来的。”
他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留在尘世里。
薛镜宁呜呜地哭:“你保证。”
“我保证。”陆谨沉郑重地说完,伸手将薛镜宁的脑袋拉了下来,在她唇上缠绵地印了一个深吻,“我爱你。”
*
陆谨沉从左孟东的别院回来,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月。
他没忘记诱骗薛镜宁出府导致她被抓的薛家,一回来便派人拿了他们捆回侯府,交给薛镜宁处置。
薛镜宁念及他们的确是被胁迫的,但是也彻底寒了心,便说不必重罚,但是此生不想再见他们。
陆谨沉便上书皇上革了薛忠的职位,让他们滚出铎都,也不许再去京州,一辈子不得再踏入这两地。
薛家反倒如蒙大赦,连忙收拾家当,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很快就到了五月初,陆谨沉的身体刚好,便又忙起来了。
左晟在此时下了一道册立九皇子左夺熙为太子的圣旨。
——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这是左晟和左夺熙两父子的计划,之前他们之所以不动声色,其实是在暗中布网,等左孟东那派的党羽都显露出来,此时再下立太子的圣旨,逼得左孟东不得不主动造反。
这时候,天罗地网早已布下,便可速战速决,彻底平息乱党。
同时,这样一场动乱被即将登基的九皇子轻描淡写地迅速平息,也是为他在朝堂和天下树立了威信。
而陆谨沉一开始就知道全局,动乱一出,自然便去了九皇子身边,辅佐他平息乱党。
虽说一切都在计划中,但是左孟东那边到底也有不少大军,刀剑无眼,怎么说都是危险至极的,薛镜宁担心得夜不能寐。
但是,她知道这是陆谨沉的责任,也是他的抱负,所以她没有阻止,只能期盼他早些凯旋。
薛镜宁原以为,就算速战速决,几个月的时间也是要的,却没想到,“速战速决”果真是“速战速决”,三天的时间,九皇子就大获全胜了。
叛贼尽数被肃清。
左孟东和响应他一起造反的三皇子左岚宸、七皇子左真凡,被依律处斩。
他们的妻妾则都被流放充军,秦之眉也在其中。
秦之眉没想到左孟东竟然败了,而她原还以为与陆谨沉再见便是你死我活,却没想到根本没能再见,她便已落入了牢狱,而秦家因跟随左孟东造反,已经被满门抄斩,她因是大皇子侧妃,才得以活命。
但是她都知道,流放充军不比斩首好到哪儿去,死了是一了百了,流放充军则是活受罪。
她受不得这样的苦,又没有勇气自杀,绝望无助之下,又给陆谨沉写信,买通了狱卒送了出去,求他念在往日的情分,再帮她最后一次,让她逃脱流放充军之罪,恢复自由之身。
这封信陆谨沉没有看,让人原样送回去了。
不是他心狠,而是秦之眉三番两次要薛镜宁的性命,再多的情分都被她作没了。
此时她只是一个叛军的妾室,于情于理他都不会再帮她。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选错了也只能自己走。
*
永安二十二年六月初一,左晟退位,左夺熙登基,改国号为天福。
陆谨沉因有从龙之功,被册封为永宁侯,赐宅一座。
“恭喜!恭喜!”同僚们争相祝贺这位前途无可限量的永宁侯。
陆谨沉却只是淡笑着一一谢过,脚步匆匆地出了宫。
新册封的侯爷从皇宫里出来,第一件事不是大摆宴席入住新宅,而是去找他的心上人。
“软软,再嫁我一次好不好?”他忐忑地像个毛头小子,眼神都是小心翼翼的。
薛镜宁记得,在他们和离的那一天,他一签下和离书,便抱住了她,红着眼睛问了这句话。
他显然也想到了那一天,所以浑身都透着紧张,生怕自己再度被拒绝。
“傻子。”薛镜宁轻笑地抱住了他,“好。”
陆谨沉沉默地回抱住她,半晌,低声道:“谢谢你。”
谢谢你,最终给了我幸福。
陆谨沉将新宅里的小院取名沉宁轩,在这座新宅里,重新迎娶了薛镜宁。
当晚,他揭开盖头,深深地凝着好不容易才追回来的心上人。
一样的大红喜字锣鼓喧天,却是不同的心境。
他怔怔地看着薛镜宁,激动得灵魂都在颤抖。
薛镜宁瞧着自己嫁了两次的人,被他此刻的傻样逗笑:“都已经是第二次了,怎么反而比第一次还傻呢?”
“不会再有第三次!”陆谨沉蓦地握住她的手,“此生与我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