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镜宁浅浅一笑,突然将旁边妆台的铜镜扫落在地。
铜镜触地,应声碎裂。
“破镜能重圆吗?”
她又脱下衣衫,将后背缓缓露出。
光洁无暇的肩胛上,趴着一道蜿蜒的丑陋的疤。
“疤痕能消失吗?”
她扭过头来,看着已经濒临崩溃的陆谨沉:“受过的伤能假装不存在吗?为你流过的眼泪能收回吗?痛的撕心裂肺的记忆能忘掉吗?”
陆谨沉的眼睛已经赤红。
自从记事起,他再韦哭过,可是此时他却快要克制不住自己。
“破镜不能重圆,疤痕不能消失,受过的伤不是一句‘错了’就能磨平,但是——错误可以结束。”薛镜宁面色平静地从桌上拿出早已写好的和离书,“我们的开始就是个错误,现在结束它吧。”
“什、什么?”陆谨沉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目。
“不!”终于知道她手中拿着的是什么之后,他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可是,我现在真的爱你,我现在只爱你……”
能不能相信他?
可不可以相信他这回呢?
薛镜宁露出摄人心魂的笑:“你若是真的爱我,就签下这份和离书吧。”
陆谨沉:“……”
她再次将他逼入了绝境。
如果他不签这份和离书,那就说明他口中的“爱”都是假的,他不配说爱她。
可是,如果他签下这份和离书,他就要彻底失去她……
“人是不该强求的。”薛镜宁眼圈渐红,泪水夺眶而出,伪装了这么久的平静,她还是支撑不住了,“我强求来了这一桩姻缘,最后落得心死身伤,还不够吗?我已经遭到报应了,你就放过我吧。”
“不是的……不是的……”陆谨沉无力地反驳着,她的眼泪像刀一样割在他心上。
可是,他真的不想失去她。
他不能失去她!
“是不是要我死在你面前,你才愿意放过我?”薛镜宁忽地拾起一块破镜,将锋利的边缘对准自己纤细的脖子。
“软软!”陆谨沉大震,觉得那块破镜不是抵在她脖子上,而是在他心尖来回碾磨,痛得他无法呼吸,“你宁愿死……也要离开我?”
“是。”薛镜宁毫不迟疑地点头。
两人静默地对峙了半晌。
陆谨沉突然惨淡一笑:“好。”
他走过来,提起笔簌簌写下自己的名字。
最后一笔时,因为用力过深,那一钩穿透了纸背,毛笔在那同时裂开。
陆谨沉扔下笔,负手背对她:“你可以走了。”
薛镜宁沉默着收起和离书,沉默地往外走。
还没等她跨出房门,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了回去。
天旋地转间,她已被陆谨沉压在门后。
陆谨沉猩红着眼,乞讨一般地求她:“软软,我后悔了,再嫁我一次好不好?”
我们重新来过。
好不好?
第25章 孤枕
屋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纠葛在两人之间的空气变得格外安静。
陆谨沉放下了所有的尊严, 红着一双眼睛低声下气地祈求她。
薛镜宁沉默了一瞬,开始一点一点地掰开他的手指。
陆谨沉猩红的双目涌上悲戚的绝望, 哑声道:“真的不行吗?”
此时, 他真的很像一个无措的小孩,面临被抛弃的命运。
然而没有人会怜惜他, 薛镜宁依旧在沉默地掰开他束缚着自己的手。
陆谨沉有得是力气让她动弹不得,只要他想, 薛镜宁用尽全身的力气都不足以掰开他分毫。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 他已经让薛镜宁受够了痛苦,不能再这样欺负她了。
他一点点地放松了钳制,任由她毫不留情地剥离。
随着最后一根手指被掰开,他留恋地掠过她的皓腕, 至此, 已经没有资格再碰她。
“天色晚了,你在这里再住一晚吧。”看着她利落离去的背影, 陆谨沉失声叫住她, “……要走也应该是我走。”
薛镜宁偷偷地吸了吸鼻子, 压下那些软弱。
她知道现在不走就很难走了, 以后如果依旧留在他身边, 她不仅要若无其事地忘掉那些欺骗和伤害,还要继续忍受他心里有一个比自己更重要的存在,卑微乞讨从秦之眉的指缝里流出来的一点多余的“喜欢”。
绝不能、绝不能让自己那么下.贱……
“这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她冷硬道。
“这也是你的家——”陆谨沉黯然。
怎么可以这么快……就跟他完全划清了界限。
薛镜宁没有回头, 她抚着放在心口的和离书,提醒他:“我们已经和离了。”
陆谨沉心口一抽,被她猝不及防地刺了一刀,鲜血淋漓。
“可是,这么晚了,你要上哪儿去?”他依旧执着地想留下她,忽地冒出了可怕的想法,顿时急道,“你是不是要去二皇子府?”
薛镜宁猛地转头,冷漠地看着他,唇瓣一张一合,说出了最平淡也最伤人的话:“我不是你。”
她不会在自己心里还有他的时候和别人纠缠不清,哪怕她已经和离。
陆谨沉哑口无言,半晌,苦涩一笑。
“你要回薛府吗?我派人送你吧。”他忽然想起来了,她还有家人,这是他唯一欣慰的地方了。
至少她受了委屈还有地方可以去。
至少他想她的时候还有地方可以找。
薛镜宁不语,以沉默表示了她的拒绝。
“我明天会来收拾东西。”她似乎不想再多看他一眼,扭头往外走去,“希望你明天不在。”
陆谨沉怔在原地,一点一点的知道了剜心的滋味。
*
薛镜宁出来的时候,遇到了从厨房回忘情轩的雪扇。
她问雪扇要不要跟她走。
雪扇不明所以,不过瞧着她认真的目光,立刻连连点头:“我是小姐的丫鬟,当然跟小姐走。”
她便把雪扇带上了。
侯府的一切都不属于她了,只有雪扇还是她的人。
直到两人出了府,雪扇才知道原来她的小姐竟然跟姑爷和离了。
她诧异地张大了嘴巴,原本还想好好追问一番,但是看见薛镜宁神色憔悴,好像已经不堪一击的样子,她连忙将所有的疑惑都咽进了肚子里。
小心翼翼问:“小姐,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呢?”
“去客栈吧。”经过刚刚那阵强装坚强,此时的薛镜宁已经没了气力,声音轻如蚊蚋,一阵夜风便吹散了。
雪扇奇道:“为什么不回家呢?”
她指的是薛府。
薛镜宁怔了怔,平静道:“我没有家了。”
从前,她有一个家,叫薛府。娘亲和太公仙逝后,那个家便不属于她了。
后来,她又有了一个家,叫忘情轩。
她开心地以为,这就是她的家了。
却没想到,忘情轩这三个字就是对她莫大的嘲讽。
“雪扇,我没有家了……”
“我怎么回家……”
“我没有家了啊……”
沙哑的哭腔伴随着喷薄而出的悲鸣,薛镜宁突然扶墙蹲下,捂着头痛苦地嘶吼。
“小姐!”雪扇吓坏了,连忙去扶她,“你怎么了?别吓我啊,别哭了!小姐,你别哭了……”
“你让我哭会儿吧。”薛镜宁将头埋进膝盖里,“我就哭这一次了。”
在寂静的深夜,在四下无人的墙角,她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
次日,薛镜宁租了一辆马车,请了两个帮她搬东西的壮汉,再度来到侯府。
她在城外找了一处空置的院子租了下来,准备暂时住一段时间,雪扇留在那里打扫庭院,她则回来取东西。
那些嫁入侯府后添置的东西,特别是陆谨沉给她买的东西,她不准备带走,但是她带进来的,属于她一个人的东西,她还是要拿回去的。
往后没有家了,她总得替自己好好打算。
经过了一晚上,她的情绪已经很平静了,而且她知道她昨天说了希望陆谨沉不在的话,他就一定不会出现在她面前,所以她不担心今天还要面对陆谨沉。
来到侯府后,她先去拜别太公。
在这场决然的和离中,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唯独觉得对不住太公。
但是事已至此,已经没有第二条路了。
她只好亲自来向太公道歉。
侯府的人似乎还不知道她与陆谨沉已经和离,见了她依旧恭敬地唤一声“小夫人”,她像往常一样毫无阻隔地来到了静心堂。
她抬眼看着静心堂的牌匾,想到了她回铎都后第一次来这里的场景。
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如那日一样静悄悄的,里头浓浓的熏香透过门缝飘出几分香气来。
但是她可能以后都不会来了。
她静立了一小会儿,便收起了伤感,推门进去。
此时已经过了吃早膳的时辰,太公应该已经消了食,在屋子里休息。
“太公。”她扬起一个笑,走向老人椅上躺着的陆太爷。
陆太爷本在阖眼休息,听到声音便高兴地睁了眼,笑道:“听说昨晚你和沉儿都没有在家安歇,今早又都没回来吃早膳,这会儿可知道回来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