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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家的长孙媳 (刹时红瘦)


  “怕是得让费娘子笑话了,单是瓶花一门,虽经先父授教,妾身也只是略识皮毛而已,至于香道,那就更是浅见寡识了,怎敢持布鼓雷门。”春归连忙推辞:“待妾身承蒙婆母赐教,于此一门略有长进,才敢斗胆卖弄,届时或能为娘子助兴。”
  她当真不是虚伪的谦逊,是确然不懂如何品鉴香道,对于这一门,甚至来不及听父亲评议何为优劣。春归想自己顽劣的当年,还做过把父亲珍藏的沉香片当成了艾草,用去薰驱蚊蝇这等暴殓天物的糗事。
  “沈夫人难道精通香道?”费氏心里的讶异已经掩饰不住,居然把质疑脱口而出。
  “哪里称得上精通,无非闲时用来消遣罢了。”沈夫人心中畅快,谦逊起来也越发的自然。
  费氏却越发不信,想她自己于香道一门,还是因为外祖父十分谙通,在京城当年一众热爱香道的士人中,也是极富盛名,又因性喜澹泊,四十岁时便赋闲居家,而费氏的母亲是家中最小的女孩儿,这才有幸耳濡目染,深谙此门雅艺。费氏自小便跟母亲识香熏香,又看阅了外祖父传下的不少笔记著述,自信还能脱俗入品,可沈夫人何德何能也敢在雅集上卖弄品香?
  沈家不过一介市井门户,靠着长女当了皇后才飞黄腾达,想当年豫国公沈寿全乍然富贵之后闹的笑话还少了?买了一幅赝品,以为是吴道玄的真迹,竟编造说是他沈家的祖藏,广邀宾朋为此举办一场赏鉴会,结果差点没有笑掉别家的大牙。
  沈夫人谙知香道?她莫不以为把香放在炉子里点燃,装模作样称赞几声“好香”,就能称之为品香?
  费氏打算悠哉乐哉看笑话。
  沈夫人却毫不怯场,她仅管是市井出身,可姐姐选为太子妃的时候,她年岁还小,对于琴棋书画虽然没有天份学了个不伦不类,可她天生嗅觉灵敏,那时第一次入宫,圣德太后赐她一个香囊,里头盛着的是十余种干花,经她鼻子一嗅,就能分辨出一半以上,圣德太后啧啧称奇,她的香道,可是圣德太后亲自授教的!
  费氏再是家传有方,宫里难道还会少了品香熏炉一类的著述笔记?更不缺乏深谙香道品流的女官,大大方便了切磋交流,在此门道上,沈夫人完全自信见多识广。
  既是主人宾客都有了品香较艺的共识,负责周全的春归也立即行动起来,由她率先撤走了沈夫人案上的瓶花,紧跟着婢女们也将其余瓶花一一撤走。
  薛夫人看在眼里,莞尔不语。
  心中却是暗忖:费娘子这回恐怕是拿大了,她对香道这样自负,小看沈夫人一定是不懂装懂,但只看这事前准备,沈夫人显然就是深谙其道。要知现今多少女眷,闲来无事时,虽说也学着男子们品香焚烟,往往要在香案上先供瓶花,以为这样能够增添雅趣,殊不知瓶花本身就带植卉的清香,会与焚香冲突,花下焚香可谓清泉濯足,都是大煞风景的俗事。
  又虽说是较艺,但其实这样的雅较最忌冲突,就算要比个高低短长,过程也不能带半点硝烟火气,也往往不会逼着在座中人逐一试艺,谁有兴致,谁便“请战”。
  薛夫人先道:“我看沈夫人既有兴致,费娘子又一贯谙擅,不如就由二位择香焚品,我们便坐沐香风,只是要先推举出一位评官来,又还要推一人以诗文录事,才不负这一场雅兴呢。”
  “评官自是首推薛夫人担当。”费氏抢先道。
  她已经胜券在握,于是心中暗自雀跃,要知她虽然谙识香道,也获薛夫人相邀参加过数回雅集,也曾赶上过品香较艺,可她碍于薛夫人的情面,不好尽情发挥独占鳌头,两回较艺都有所保留,没显现出在此艺技上的见多识广,总算这回不用谦让对手,定要极情尽致,把沈夫人羞个无地自容。
  以薛家在汾州的声望,以及薛夫人本身的才情,自然无人否定她这个评官,又有丁氏毛遂自荐,要当录事,虽说也没人和她竞选,但费氏这回的心情可就不那么愉快了。
  这个丁氏,今日居然一再替沈夫人做脸,她是吃错药了?
  原来丁氏的丈夫李济,虽是职任一州同知,品极要稍高胡端一等,然则两人却不是隶属的关系,且李济可远远比不上胡端的根底,有施良行这么一个座师,在袁阁老面前都算说得上话,故而费氏在丁氏面前就有了优越感,往常交往,隐隐以费氏为主丁氏为从,丁氏也从不逞强,只除了今日先是替春归转圜,此刻又主动要给沈夫人的宴会捧场。
  一时间便有婢女捧来香器,先是呈给了费氏择选。
  只见托盘上并列着十二个白瓷香碗,每碗各盛香片,这是供给较艺者选择,当选定了香片,又才择选所需的香炉、香筒、香鼎等等器物,这就是时下讲究的香道,根据不同的香息,搭配不同的器具,如此才能体现出焚香人的审美,以及对品香的感悟。当然比较的还有技艺,比如烧碳时必须要让香碳燃烧充分,而捣灰时也有一定的技巧,转孔入碳就更得精细,因为转孔的深度要依据香片的品种,稍有差错,就会影响熏香的气息。
  故而挑选香片就成了第一步,费氏万万想不到的是她竟然会输在了这第一步上。
  沈夫人提供的香片虽多,却有大半竟然是费氏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让她根本无从分辨焚后气息,那么就更不论如何择器如何施技了,而她能够分辨出来的,又有几样是属俗品次等,当然也有符合心意的一样,费氏有把握能熏焚出幽幽兰香,可她竟然只有一样可选,想要获胜岂不艰难?
  她是真没料到沈夫人在此一艺上天赋极高,又有宫廷后妃的亲自指点,竟然习得如何制香,而豫国公府虽然根底不足,却是当代显赫,自然有足够的财力支持沈夫人这一喜好,甚至专设了制香的铺子,按照沈夫人的配方调制出香片、香丸,又岂是市面寻常可见?
  本想大显身手,结果出师不利,费氏在焚香的整个过程就是黑着面孔,转孔时甚至数回失手,胜负就可想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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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技不如人
  ? 费氏技不如人,又无心悦诚服的涵量,渐渐就显得有些恼羞成怒心浮气躁,对于薛夫人的评判她不置一词,却是把丁氏助兴的诗作挑剔一番,丁氏倒也不恼:“我虽识得几个字,懂得一些平仄韵律,可万万不敢自诩文才,硬诌出几句来,勉强应景罢了,让诸位笑话也是应该。”
  就转过头,和沈夫人攀谈起来,请教的是品香的门道,全然不理会费氏心中如何窝火,她倒是为接下来的宴会越发用力的烘托助兴了。
  费氏见丁氏这样,情绪越加败坏,于是就算午宴时呈上的肴馔,其中那道鲙鲤胎虾臇很符合她的口味,更有一道鲜鱼汤也实在让人回味无穷口齿留香,但这都不能让她的神色略微愉快,到肴馔纷纷撤下,只留了鲜果酿成的淡酒,又新上来几小碟子爽口佐酒的凉菜,费氏眼瞅着沈夫人的这场宴会是再变不出什么新雅别致的花样来,她才又再开始挑剔。
  “夫人的邀帖里,写着虽无仙山之茗,幸有亘古之音,我寻思着难道夫人还得了古曲要与咱们共赏,又欣喜着闻赏琴乐确然是件雅事,不过这时却见夫人竟然让婢仆呈上了酒水,又疑惑难道不会再赏古曲了?又或者是,夫人百密一疏,忘记了操琴之时,最忌酒闹。”
  薛夫人尚还回味着早前那道鲤脍,当真是仿了古时的烹调方法,且用来盛摆的黑陶高足盘也极为古朴,素黑的盘子衬着细嫩的鲙鲤,当真有色味双绝的诱惑。口腹之欲得到了慰籍,又怎不感谢主家的盛情?一听费氏又再挑剔讥刺,薛夫人心里实在觉得腻烦,奈何饮酒操琴又的确有浅俗之嫌,一时之间还真不好反驳费氏。
  她便浅啜了一口果酒,莞尔笑道:“这是什么鲜果酿的酒?这口味倒比我寻常饮的那些更加清甜,又带着些微酸,当真特别。”
  沈夫人忙道:“是西番莲酿出来的,我原也不知这鲜果还能酿酒,是有回皇后娘娘赏赐下来,我饮着很觉鲜香,又去求了酿制的配方。”
  “那我们今日可是沾了夫人的光,又知道一样美酒。”薛夫人举杯为敬。
  春归在一旁看着,便知薛夫人已经对费氏心存疏远,才有意显示和沈夫人的亲近,她便又替沈夫人笑应费氏的质疑:“一来古曲残谱难得,二者此季炎热,又难有清风明月的闲静心境,故而妾身虽确然备下了亘古之音与诸位雅客共赏,却并非琴乐,还请费娘子莫心急,迟些时候便能知道这亘古之音所指了。”
  “听阿顾这样一说,连我都觉得好奇了。”薛夫人又来圆场:“先容你卖卖关子,不过眼下,却用什么来消遣这午后的光阴?要真让我们干坐着饮谈,就怕一阵后犯起困来,错过了你的亘古之音。”
  费氏听薛夫人竟然把春归改称阿顾,不由紧紧蹙了眉头,很是不明白以沈夫人这样的市井出身,还有顾氏既上不得台面的家世更有损妇德的名声,怎么可能赢得薛夫人的青睐?难道说素有高风峻节的名门薛家,实则也是阿谀附党之流,眼瞅着许世南入阁,他们便要通过赵江城攀附许阁老一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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