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就别说这些话了,赵阁部是个什么品性皇上还不明白?臣心里清楚皇上为何气怒,但那些话臣不敢提,但臣一定得告诉皇上,若然皇上当真执迷不悟,臣必定是不会助纣为虐的,人生得一知己而无憾,臣视赵阁部便是知己,为了这份知己之情,臣都宁愿以一死相酬,皇上明知赵阁部与顾夫人夫妻恩爱,是一双神仙眷侣,难不成还会做出大难临头各自飞这等无情无义的事?皇上这是要把顾夫人也逼上绝路啊,内子和顾夫人处得像姐妹一般,必定也是会以死相酬知交的,所以皇上也休劝臣以妻小为念,皇上是真忍心害得赵阁部与臣两家人……家破人亡?”
皇帝冷冷盯着龚望,但到底是冷静了下来。
但他还不能彻底打消妄念,他所顾忌的,也无非是逼迫太紧触怒了春归,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他当然不想把春归往死路上逼,他的愿望是让春归选择生路。
所以次日上昼,有了圣令,兰庭暂且被免职,却从诏狱释放,留京等候裁决。
便是如此,也似乎有了要将内阁相臣定罪的迹象,朝堂上顿时一片轰议,不少臣公都向首辅沈决明提议谏阻,要为兰庭申冤辩白,沈决明却不赞同:“而今皇上并未审决,且赵阁部既然涉嫌,暂时免职听候圣裁也符合法理朝纲,咱们若群起谏阻质疑圣令,反而会犯结党逼君的大忌!众位稍安勿躁,应当相信皇上会彻察安平王遇害一案。”
再次日,兰庭便携同春归一齐往息生馆“待罪候死”去了。
当然不忘紧闭大门,拒绝一切拜会,连春归的兄长顾华彬来见,都被兰庭以“待罪之身不能与仕林来往”拒之门外,不过顾华彬竟也递上辞呈,直言自己也因身负嫌疑,该当去职待罪。
连春归的本家兄长都是这样的刚强,皇帝深觉无可奈何。
而这一日,皇后也终于主动来了乾清宫面圣。
皇帝情知皇后必然也是为了给兰庭求情,压根就不想见,再讲他也不可能把自己的意图向皇后坦言相告,皇后或不知他,他却了解皇后,要皇后知道他的目的,定然只有一番慷慨呈辞,即便能忍下怒气,劝谏的也无非只是以江山社稷为重,身为君帝不能有违仁德那一套道理,皇帝而今根本就不愿多听。
“皇上,娘娘今日炖了一盅川贝花鹌,听说这烹制的法子连宫里的御厨都不谙悉,还是顾
夫人当年听闻娘娘常犯秋躁,教给娘娘的办法,说按顾夫人的法子炖出来,既鲜美可口,又还能平躁咳,娘娘是听说皇上最近也有躁咳的症状,特意炖了一盅送来。”梁孝贤把皇后的话转告。
皇帝心中便是一动:怎么连皇后,这时也有了机心?
他却不反感这样的机心,允了皇后入见,先尝了那盅炖汤,果然连鹌鹑肉都且不失鲜美,不像御膳房呈上的炖品,往往鲜味溶入汤里,肉质味同嚼蜡。
“皇后今日有心了。”皇帝淡淡道。
“妾身今日,乃是特意献殷勤,有一不情之请,还望皇上能够允同。”
这就来了么?皇帝心中老大不耐,神色就更加冷淡了:“皇后有何不情之请?”
“妾身思及当年,与皇上新婚不久,曾随皇上往息生馆与阿姐及诸位知交一聚,而今追忆当年欢愉,竟生恍如隔世的怅惘,妾身便想自己既然如是,皇上恐怕更加希望能故地重游,哪怕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还能以‘无涯客’的身份与诸位知交/欢聚畅饮,息生馆中,暂且不受君臣尊卑所限,所以妾身才敢谏言,但望不曾误揣皇上的心思。”
这话全然不在皇帝意料之中,他倒是怔了半晌,才轻轻一笑:“惠嫔入宫后,皇后还真有如身边有了良臣,越发会迎合君心了……皇后先不用急着告罪,朕可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请皇后直言吧,皇后是从哪里听来的流言蜚语。”
皇后挑眉:“真是流言蜚语么?”
皇帝终于蹙眉。
“妾身不敢相瞒皇上,乍一听坤仁宫中有此传言,妾身确然认定是谤毁之说,一怒之下便欲彻察,也确然是惠嫔及时劝阻,才没有中了诡计,避免内廷造成更大动/乱。又确然是,妾身当知传言乃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心中震惊且愤怒,也是惠嫔一再相劝妾身冷静,莫只以礼法德矩出发,还当细细体谅皇上的心情。”
皇帝眉头仍然未松:“那么皇后可能体谅朕的心情?”
“皇上可有耐心,先听听妾身为闺阁女儿时的心愿?”
“今日,皇后有话皆可直说,无论冒不冒犯,朕恕皇后无罪。”
“妾身本是普通闺秀,幼承庭训,严以德礼律己,不过当过豆蔻之岁,家中亲长已经张罗着为妾身议亲时,也难免会假想日后的良人,他应当是君子如玉,应当是风度翩翩,那必然心存仁善,光明磊落,妾身这样刻板的人,实则也暗暗期望过能与将来的夫君情投意合,恩爱和谐,也曾羡慕过有那与夫婿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女子,并不认为夫妻之间,只存道义便算美满。
所以皇上,妾身确然也当理解体谅,爱慕之情有时是当真由不得自主,更不能以礼法德教评判对错,妾身庆幸能得良侣,然则惭愧的是妾身并不能赢获夫君的真情,这并非妾身不如阿姐,而是皇上的骨子里,实则也崇尚洒脱恣意,阿姐是那样的女子,妾身虽羡慕,但终究和阿姐不一样。”
明珠垂下眼帘:“妾身这两日,也都难免会生假想呢,倘若阿姐而今在内廷,妾身何愁无人能为皇上分忧解难呢?这内廷繁华,却最寂寞,于妾身如是,于皇上更加如是,妾身是因嫁得良人才能安于寂寞,可皇上对意中人却是求而难得,所以皇上心生妄执,也是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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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1章 别苑再见
秦询听明珠毫不避忌揭穿了他的心思,胸口堵了好几天的躁意却莫名有所平息,但他神色却似乎更加冷肃了:“妄执?所以皇后仍然认为朕有过错。”
“是,两情相悦的姻缘才能称为完满,但皇上心中其实明白,阿姐的情意早已付给了姐夫,所以皇上无论多么专挚,也只是一厢情愿。”
“若朕坚持一厢情愿,皇后能奈我何?”
“皇上不会。”明珠笃定道:“皇上是真心爱慕阿姐,怎会将阿姐逼至绝路,妾身所求的,也无非是皇上再去一趟息生馆,像过去一样,不以君主之尊,而以无涯客的身份,和阿姐、姐夫再次把盏交心,妾身不敢以自己的想法要求皇上,但妾身坦言,在妾身看来,天下最遗憾的事并非不能长相厮守,最遗憾的是一时冲动追悔莫及。”
而相同的晚上,清远台里耗费了兰庭不少心思打造的浴室,此时一场欢好方歇,夫妇二人又一次享受浸浴,春归任由长发浮在香汤水面,与兰庭的长发似乎纠缠不清,也依偎进兰庭的怀里,眼睛望着悬顶上垂下的一盏风灯,幽幽说出一句话:“要咱们能渡过这回劫难,迳勿还是远离庙堂才好,如此便能陪我在息生馆里逍遥快活了,也能抽出空闲教导铄儿,一转眼铄儿都已经到了启蒙之岁,我也不盼他日后入仕,再为那没良心的君主效命,不过懂得些知识道理,才晓得人生妙趣所在,不至于虚耗了今生。”
“息生馆还不够远,我们不如效仿广野君走遍名山大川,择最喜欢之地栖居,这才能称真正的隐于林泉。”兰庭半闭着眼,此刻极其的惬意。
“迳勿终于舍得放下社稷苍生了?”
“皇上已然不需要我为他臂助了,天下归心百官臣服,庙堂上有我无我都是一样,反而我一直在,皇上倒嫌我碍眼了,走远些是再妥当不过。”
春归吻了吻兰庭的面颊,欢喜道:“正应如此,不过说不定咱们熬不过这桩劫难呢。”
“那也罢了,做一双不求同生只求同死的亡命鸳鸯倒也不错,往渡溟沧时还能够结伴而行,不过得想办法,该怎么要胁玉阳真君,让咱们下一轮回仍作夫妻才好。”
“还是等魂魄离体后再想办法吧。”春归轻一踢腿,让香汤荡漾,也惬意的半闭着眼,额头更往兰庭的耳鬓蹭:“这时废这多智计,万一用不着,就成了自寻烦恼了,也说不定咱们的灵识复醒后,惊觉从前的轮回里竟然是死仇,立时反目了也大有可能。”
兰庭睁了眼,侧面瞪着春归:“便是咱们从前的轮回里真有深仇大恨,这一轮回也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了,说什么反目的胡话呢,不过辉辉说现在不需自寻苦恼,那就是当及时行乐的意思了,这我倒是十分认同。”
一低头,呼吸间便都有若浸蕴了香汤暖气,先是若即若离的轻吻,引逗得春归伸手环了他的腰,才肯加深长吻,渐渐的两个人都又忘了身处何地,相拥着有如抵达了生死渡外的离尘境,只有对方的气息才能自己沉迷,尽情的索求也忘情的给予,不管明日如何,都
已经不留遗憾了,因为他们自从相遇,便从未分离。
后来春归好容易才从迷乱中清醒,喘息着挨近了兰庭的耳鬓。
她说,迳勿,我一点不困,今晚我们不醉不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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