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很清楚自己的长处。
她故作惊奇的站定在太孙身后,发出一声似怜似愁的叹息,就伸手去扶原本应该水火不容的对头,奇异的是惠妃还真能把“六亲不认”的太孙从地上轻轻松松又似乎理所当然的给扶了起来。
“这么冷的天儿,殿下怎么跪在这里?皇上如此心疼太孙,太孙这样自罚,皇上岂不痛心忧愁?”
太孙颇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却对惠妃并没有像对弘复帝的其余后宫一样摆张臭脸。
他一直知道十皇子作为他最小的一位皇叔,极受皇祖父的疼惜,那安陆侯于是以为十皇子也有了夺储的资格,上蹿下跳的笼络党徒以期把他拉下储位,只是十皇子的生母惠妃,虽然甚得圣宠,为人却本份知足,非但没有因此张狂骄横,甚至因为安陆侯的妄想一直忧心忡忡,又果然惠妃因此受到了他那位皇祖母的打压,时常被皇后训斥。
惠妃曾经跪在他的母妃面前哀求,说她压根便没想过得幸入宫,奈何家中父兄所迫,才成为了家族牟获荣华富贵的棋子,但深知福薄命舛,妃庶怎能冒犯嫡储?就连他的母妃,都说惠妃是后宫之中难得的明白人,晓得尊卑贵贱有别,侍宠而骄无异自寻死路。
所以太孙对于惠妃奇迹般的没有恨意,甚至会因为惠妃时常遭受沈皇后的刁苛而心怀同情。
这情绪看似吊诡,实则寻常,因为太子妃对沈皇后心怀怨恨,而惠妃又在太子妃跟前极其伏小作低,太子妃愚狂,
她十分享受惠妃对她的吹捧,且安陆侯在太子妃眼里又着实不值一提,太子妃从不把十皇子看作威胁,对于惠妃就自然“网开一面”了。
太子妃的愚狂,也造就了太孙的愚狂。
太孙此时便对惠妃说了他为何跪于乾清宫前的根由,倒不是指望惠妃能助他一臂之力,而是经过任往复的“点拨”,太孙意识到既然要树立“忠孝”的正面形象,理所当然需要让旁人意识到他的忠孝。
惠妃便又是一声长叹,主动出力:“殿下安心吧,妾身会将殿下的孝道禀呈皇上,力劝皇上允从太子妃回到慈庆宫休养。”
“娘娘有此把握?”太孙却十分怀疑。
“妾身自然没有这大能耐,但因着时常侍奉圣躬,多少明白几分皇上的心思,一来皇上最重孝道,再者皇上又的确关爱殿下,怎舍得殿下身心受苦?无非是因为宋国公的罪行,顾及着朝堂臣子的物议,当皇上知悉殿下决心坚定,且太子妃又当真悔错,怎能不成全殿下孝子之心呢?”
而惠妃又果然是在弘复帝面前为太子妃求情。
这下子弘复帝尝着惠妃亲手烹制的羹汤就越发觉得可口又暖心了。
他招招手,让惠妃坐在身侧,握着惠妃的手感慨良多:“太子妃过去的确是把裕儿纵容太过,且还教唆着裕儿一直对高琼父子言听计从,她自身又骄狂,确然不配为储君之母。可而今高琼等人已经伏法,太子妃一介女流还能兴风作浪不成?她到底是裕儿的生母,如今病势沉重,不仅多少医官都束手无策,就连丹阳道长都诊为极其危急,裕儿若还任由生母困禁于子虚庵中不闻不问,又岂是人子之道?然而皇后只顾着担忧太子妃还会离间于她与裕儿,一口咬定裕儿又是听信了太子妃的唆使,不肯成全裕儿的孝道,反过来指责朕妇人之仁!”
弘复帝一脸的愁苦,实在还在犯难皇后的固执。
“皇后也是为了太孙殿下考虑,担忧太子妃仍然执迷不悟,为了高家的伏法之事唆使太孙不服圣训。”
“裕儿从前是还小,但如今随着太傅等等属臣教诲,又哪里还能一直不辨是非黑白?”弘复帝长叹一声。
皇后是他的发妻,虽然不是世家权贵出身,当初沈家于固储一事上并无功勋,然则皇后跟着他一路过来也是无日不在担惊受怕,且曾经因为彭、申二妃的刁苛更是吃了不少苦头,正比如他的糟糠之妻,他是理当敬爱不可疏离的,但这些年来,随着糟糠之妻母仪天下,皇后原本温柔贤淑的性情竟然也大大移改,行事越来越果决固执了。
如同当年太师府朱夫人一事,他原本想着的是从中劝和,让朱夫人上书赔罪便可,怎知皇后却不肯退让,到后来甚至寻死觅活,逼得他只能下令赵江城休妻,以示天下豫国公府是被朱夫人谤毁。
哪曾想朱夫人竟然也是被冤枉的,一口怨气难消,以死明志。
这让他从此之后面对赵太师,都觉得亏欠忠臣良多,懊悔不迭。
为这九五之君真是太难了,仿佛无论如何抉择取舍都总会亏欠其中一方,做不到真正的问心无愧。
也多得……这么多后宫嫔妃中,唯有惠妃一如既往的温柔贤惠,事事都顺从他,才能安慰他的身心俱疲。
弘复帝握着惠妃的手又是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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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章 毒蛇出洞
惠妃也是入宫之后,才知道“以色侍人”的路子在弘复帝这位君主身上完全行不通,明明她绮年玉貌,然而弘复帝虽说时有宠幸却没有半点为她美色倾倒的显征,以至于初入宫时,她因误解从此有了恃宠而骄的资格,尝试着略微挑衅沈后自不敢当面冒犯六宫之主,只不过拿当年的竞争对手谢昭仪试探,结果被谢昭仪的靠山沈皇后当众训斥。
于是惠妃趁着侍宠时梨花带雨的哭诉委屈,哪曾想弘复帝却一点也不觉得皇后刁苛,反而责备她。
“你与谢氏是一同入的宫,又都是皇后从世家闺秀中择定,本应比常人更加和睦亲近才是,为了点芝麻绿豆大小的事体竟生口舌之争,皇后作为内廷之主加以训诫,你竟还觉得委屈了?”
那时候惠妃可正得隆宠,却丁点便宜都没占到,方才恍然大悟过来弘复帝果然不像他的先尊光宗,这位君主是真心不愿干预皇后治内的权力,且在弘复帝看来,她们这些后头入宫的新人,份量无论如何都难比上曾经与他同甘共苦的旧人,宠幸是一回事,可再是如何得宠都不能挑衅内廷礼法。
得不得宠实则差别不大。
至少在惠妃看来,“得宠”所获的效果那是远远不及自己的期望。
但则她因为诞育龙子而获封妃,且随着弘复帝宣告终止选妃再充后宫,未免让世人误解惠妃具备“宠冠后宫”的威力,惠妃也默认了这个美丽的误解,她不默认要怎么办?难不成她还能对公众解释宣告,弘复帝一来的确是个励精图治的君王,把多数心思都放在君国大政上,压根不会沉迷女色;再者因为身居储位时过于殚精竭虑自保,对身体损耗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显现,也的确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沉迷女色?!
一心要为红颜祸水的惠妃,哪曾想偏遇不着个色令智昏的君主,但野心勃勃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了,惠妃经过总结教训重新规划,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美色不能惑主,那么就用贤良的德品积累情份,惠妃看准了弘复帝虽不好色,却是个重情的人,她并不是一点希望皆无。
所以她和父亲商量,于是安陆侯上蹿下跳野心毕露,以至于让弘复帝一早便心生防备,越发不肯重用这门外戚,惠妃非但没有一字怨言,甚至表现得诚惶诚恐,把太
子妃跟前哭诉的话先对弘复帝哭诉了一遍,赌咒发誓担保她不存一点野心,图的无非是能将十皇子平平安安养大,日后十皇子得封亲王,娶个情投意合的王妃养几个乖巧伶俐的子女,为皇家开枝散叶,她就能闭上眼睛去死了。
于是弘复帝便对惠妃大是怜惜,他纵然是防范其余儿子威胁长孙的储位,可也不至于为此缘故打压亲生儿子,连对待齐王、秦王等几位成年皇子都极为关爱,就更不说最小的儿子秦诤,所以惠妃母子大有机会的印象便在一部份臣子眼中越发做实了。
正是因为这样的“谣传”,导致太子妃渐次对惠妃增加几分敌意,不再像起初一样“同病相怜”了,不过太子妃的敌意也仅限于言语上的发泄,内心里其实依然对惠妃不屑一顾。
这也造就了时至如今,惠妃仍然可以轻易驱使太子妃这把利匕的根本原因。
她当然希望太子妃这把凶器可以摆脱南台子虚庵的囚禁,回到自由自在的慈庆宫,惠妃甚至不需要画蛇添足煽风点火,她太知道高氏的愚狂,她断定高氏绝对不可能放过害得高琼父子人头落地的一应敌仇。
所以当弘复帝应允太孙所求,下令赦准太子妃高氏迁回慈庆宫休养时,惠妃唯一需要做的一件事便是把春归送到太子妃的凶刀之下。
此日夜深,惠妃又再带着个手提食盒的宫婢,出现在乾清宫的门前。
高得宜没有阻止。
说来乾清宫因为弘复帝居住,自来也不限禁后宫妃嫔前来“服侍”皇上实在励精图治鞠躬尽瘁,尤其这些年来越来越少涉足后宫,妃嫔们要真依从规矩等着皇上主动临幸,况怕是都得孤独终老了,总之弘复帝是个需要妻妾们“自荐枕席”的君主,也只有如谢昭仪般,极少数心眼全然不活络的后宫,才会死守着内训教条不变,仍然视乾清宫为无诏不可涉足的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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