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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家的长孙媳 (刹时红瘦)


  她见春归仍不理会,更是把整个魂影都挡在了春归的视线和绣样间,逼得春归不得不抬了眼看她。
  这样就看见了早有一个妇人的亡魂,也无声无息飘进了凉亭,瞅着似乎和阿娘相近的年岁,面貌眉眼都还不失妩丽,却是满面的愁苦凄哀之色。
  春归却听也不听亡魂的遭遇,只盯着渠出:“我既不是人世的官员,更非那阴司的判官,哪有能耐主持公允,姑娘莫不是托错了人吧。”
  “你!”渠出气结:“我答应了你助益多少闲事,如今有事相托,你竟袖手旁观!”
  “姑娘可别这么说。”春归侧了侧身子,又再穿针引线:“一来我并未求姑娘相助,再者姑娘主动相助时,我可有言在先,我就是个无依无靠前途未卜的弱女子,可没法子回报姑娘什么,姑娘也口口声声根本就不需我回报,现在强人所难,恕我也只有一句爱莫能助,姑娘若怨我无情无义,我也不推脱,还是那一句,日后就算遭遇艰险,也不敢再烦劳姑娘相助。”
  渠出是个多么暴躁的性情,听这话后一跺脚,愤愤就穿墙而过了。
  那妇人见这情形,也只能相随渠出而去。
  李氏有些不忍,想要劝一劝春归,但想到女儿每常提起渠出,都觉得她来历大有蹊跷,很是防范戒备,李氏又不好再劝了,事实上她也当真不知渠出的来历,以及主动相助春归的缘由,亦知道人死之后成了亡魂,也自有应该遵遁的天道冥规,从无让在世的人申冤昭雪开释恩怨的先例,正可谓应那一句“各有缘法”的俗语,渠出这样的请托,也的确怪异。
  她自是不望女儿与亡灵纠葛不清,便忍住了那份好心肠。
  但春归却有准备,明白这事不会如此顺利的平息,果然一到晚间,她正准备入睡时,那不知哪儿来的魂妇,便又现身在她的床边,也不求她什么,也不细述未了的情仇,只把一段段昆腔,哀哀地唱得无休无止。
  纵然春归一贯还算好睡,却也实在没有强大到魔音不断贯耳还能安然入眠的地步,但她却就是不肯轻易妥协,只佯作不受烦扰,心平气和得很,事实上只要是身康体健的人,当身体和心神已经达到极度的疲倦的地步,别说耳边有人唱曲,就算响雷劈在头顶上,照样也是能够睡着的。
  又加上沈夫人实在不是个挑剔的婆母,并不需要春归时时服侍身边儿,春归只需神情委顿的致歉一声,说身体有些不适,沈夫人便很能体谅,只道她前些时候操忙丧仪等等事务,劳碌得很,便不理论春归大白天还在补觉这一件事了。
  那魂妇唱曲唱了好几日,渠出终于忍不住再度现身,找春归理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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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惊闻噩耗
  ? 还是一个下昼,春归悠悠地从浑噩的梦境醒来,惊奇地发觉耳朵边一片清静,已经听不见那其实还算动听的腔调了,她翻过身来,慵慵懒懒睁开眼,果然正对一双怒目一张黑脸,不是渠出是谁?
  春归“唉”地一叹:“这几日倒是习惯了,仿佛睡觉时身边没人吚吚呀呀,反而还辗转反侧,不耐烦突然就清静下来。”
  又果然便见一双怒目睁得更圆,一张黑脸拉得更长,春归还待损她几句,只见梅妒卷了门帘进来:“奶奶醒了?是否觉得身子轻快了些,觉不觉口干?婢子刚刚煮好酸梅汤,只是还有些烫嘴,需得凉上一阵正好饮用……奶奶已经一连几日都没有精神,再不好转,可得听夫人的劝,请大夫来诊脉才好了。”
  春归打小就和梅妒、菊羞同吃同睡,如今虽说出了阁,却因服丧的关系,仍与兰庭分房歇息,故而晚间依然与两个丫鬟挤在一张床上,她被亡魂吵扰,两个丫鬟却无知无觉,只觉得主人这几日常犯困倦,都相信了身体不适的说辞,心中很是忧愁,下昼时春归补眠,两个丫鬟便候在门外,里头稍有点响动,梅妒便进来察看了。
  于是春归也没法子再和渠出斗智斗勇,让梅妒服侍着梳洗后,作出神清气爽的模样来:“不碍事,哪里需得着去请大夫,只是因为前些时候不曾休息好,又处酷暑,才觉犯困罢了。”
  不过她自然也明白一些找上门来的事避也避不开,之所以晾着渠出几日,目的无非是为了消磨对方的耐心,如此进行谈判时,才可能逼出更多的真相。
  春归只说睡了一阵后,突有了兴致去内宅的小花园闲逛,又体谅梅妒、菊羞惧热,宋妈妈还有其余事务要操管,就不让人跟着,实则是为了找处僻静的地方,方便和渠出好生谈判。
  知州府衙的内宅,除了住着沈夫人和春归,还有诸如尹娘子等等属官的女眷,但天气炎热,并不少女眷都缠了金莲小脚,竟鲜少有人在花园里游逛,这花园也算不得宽敞,西侧的月亮门进去,是一方小小的鱼塘,拱桥上走过,对岸建着花榭,从花榭再出去,就是东侧的角门了,围墙边的游廊底,也没有种植多少奇花异草,这季候只有几株茉莉花开得鲜香,似乎也不值得女眷们冒着烈日前来观赏,就连仆妇,大多也是趁清早时来,剪上几枝鲜花供插瓶而已。
  又就算有几个负责扫洒的小丫鬟,顺脚在花榭里乘凉,眼见着州衙的大奶奶入内,见礼后也都避了出去。
  花榭四面敞开,不用担心隔墙有耳,春归往美人靠上刚坐下,渠出便指着她的鼻尖开始发难。
  “那妇人白氏,过去也是无依无靠的孤女,沦落风尘,后被富户赎了身为一妾室,莫名其妙就被冤枉和外男通奸,跟着又被害杀,她有个女儿,本就是庶出,生母还背着污名儿,倘若冤枉不得辩申,白氏的女儿必定处境艰难,白氏和你阿娘一样,都因担忧女儿,才流连尘世不去,你难道就一点同病相怜的心肠都没有!”
  “我早便说明了难处,纵然有侧隐之心,可实在爱莫能助。”春归依然不为所动的模样。
  “从前你说爱莫能助,尚还几分道理,只如今,你既成了赵知州的儿媳,也算高门大族的贵人女眷,硬要狡辩说什么爱莫能助,岂不可笑?”
  “渠出,你既这样说,那么我便要请教了。”春归抬着眼:“我是内宅女眷,哪来的名义插手翁爹的公务?兴许可以替那白氏道出冤情,倘若老爷和夫人追问,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又和白氏素不相识,怎么就知道了她是被人陷害而死,我要怎么回应,我能不能实话实说,是因渠出姑娘引荐白氏的亡魂,听她亲口诉冤?”
  一旁的李氏也劝解道:“姑娘,春归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不是我们铁石心肠,只因为这样的事,实在也不知道应当如何相帮呀。”
  李氏不出声也就罢了,她一开口,渠出越发像是被人踩了脚,怒火直燃眉梢,愤愤的手指,也从春归的鼻尖转向李氏:“她不知隐情也就罢了,你竟还能说出这些风凉话?!你难道不明白,因生前挂礙死后难消,留连尘世不肯往渡溟海,时限一到,立即魂飞魄散,几生几世轮回修为,都是徒劳白受,这是真正的魂亡,于我等而言,是何等恶劫!”
  这话惊得春归如遭雷击,她兀地起立,苍白着脸:“你说什么,什么魂飞魄散?!”
  渠出冷笑道:“你莫不以为,你能见你阿娘魂灵,母女两还能言谈互慰,就能一生一世这样下去?有你阿娘魂灵相助,替你窥探隐情,你再不需要我这样的亡灵多此一举相助?我实话告诉你,你阿娘虽然了却心头挂礙,但眼看着也大限将至了,她若再不往渡溟海,归去度朔司,到头来便会魂飞魄散。”
  春归不愿相信渠出道破的噩耗,但她目睹阿娘忽尔哀怆的神色,心中大恸。
  “阿娘,她说的是真的?”问话时,声音已经颤抖,以及哽咽。
  原来生死离别的痛苦,根本不会真正的消释,原来一切的释然,无非基于就算是人魂两别,却仍能日日相见的前提,如今忽尔明白,这个前提原来只是虚像,终究免不得阴阳睽违,免不得一世缘尽,春归还活着,她的意识里不存亡魂的超脱,也根本参不透轮回的奥秘,她能够体会的,仍然只是生老病死的悲凉,以及不舍。
  “春儿,莫哭,不要难过……”李氏亦觉凄楚,因为她一直在回避的永别,终于不能因为不去正视就能避免了,她心里清清楚楚,她是真的已经时日无多、大限将至,如果还陪着女儿,就只有在某一日,魂魄无存这个唯一的结局。
  就像那些看不破生前情仇的亡灵,必定躲不开烟消灰灭的劫数,造物让他们存在,也最终毁灭于魂灵的执妄,而这样的毁灭,是再也没有转机的完结,是魂灵需要经过轮回,苦苦修为才能登升极乐的超脱,终结于不应有的执妄,就像阳世的功成名就和身败名裂,魂灵也存在着兴衰成辱,彻底的毁灭,就是衰辱。
  她愿意只为短暂的陪伴,承担毁灭的劫难,这就是李氏的执妄,可她无法安慰春归,无法再瞒骗她,我能一直陪伴着你,走完你的今生。
  但卒然来临的诀别之痛,反而让李氏格外清醒,她挨近春归,再也没法拉着女儿的手,没法给予女儿拥抱当作宽慰,她只能更加的接近一步,好让女儿听清楚她的话,明白她的提醒:“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人有人的宿命,魂有魂的轮回,难舍的妄执,兴许就是我的劫历了,春儿,你听好,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不会因为你听从于渠出,相助这些魂灵,就有任何改变,别忘了你曾经答应过我,还有你的父亲,你有你的人生,只有赢获美满,将来才能摆脱妄执,我们三人,在这一世,有父母子女的缘份,无论是人是魂,我与你的父亲,对你都是怜爱是珍惜的,不要因为我们,答应任何你不想做也做不到的条件,春儿,你看着阿娘的眼睛,你必须答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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