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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家的长孙媳 (刹时红瘦)


  永远莫惧人生艰难,正如曾经走投无路的自己,突而就迎来了柳暗花明。
  春归稳定了情绪,步伐悄悄,她看见小院里竹亭中,兄长正和兰庭把酒长谈,石径上槐花满积,亭外一丛矮竹,挺秀依然,这里是她如此眷恋的家园,有的亲人已经不在了,但今后还有让她牵挂的家人。
  似乎若有所察,兰庭突然回顾,虽只见着隐约的裙角,在正堂一侧晃过,他知道应是那个女子,方才悄悄站立。
  应当是不舍的吧,虽然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了父母双亲,又虽说是那样一个达观率性的女子,终归还是有眷恋的,不能割舍的依恋。
  “待息亭,这待息二字可也是岳丈所拟。”兰庭转过身来,似乎随口一问。
  “正是父亲所拟。”华彬似有感伤:“还记得当年,父亲书写牌匾时,是妹妹在旁磨墨,妹妹当时,十分不舍父亲即将远行赴京赶考,没想到,这一别真成了永隔。”
  “可是弘复七年?”兰庭又问。
  “那年原本应举会试,却恰逢太皇太后薨逝,朝廷宣告停试一载,父亲获同窗相邀,前往福建,不想却遇见倭乱……”华彬叹息,红了眼圈:“我虽非父亲亲生,自年幼时,却蒙父亲教导,父亲于我,亦为授业恩师,只这授业之恩,今生只怕不能报偿了。”
  “这样说来,岳丈是在客乡意外故逝?”
  “是啊,噩耗传回,母亲与妹妹,甚至不及与父亲惜别,且据父亲同窗所言,倭人放火焚居,父亲骨骸被发现时,已然……难辨面貌,只能凭随身携带之物记认。”
  兰庭微微蹙眉,直觉这事似有蹊跷:“兄长可知岳丈那位同窗名姓,确切籍居?”
  “这……当年并未听母亲提起。”华彬也甚敏锐:“难道迳勿觉得事有蹊跷?”
  “毕竟岳丈不幸之事,只是听人口说,且只有遗物作为记认。”兰庭颔首:“又何况,岳丈是去同窗家中作客,何故只有岳丈遇见倭乱,那位同窗却毫发无损。”
  “对于这事,我倒是听族老提过,说是那同窗家中突遇丧故之事,父亲不便客居,同窗便请父亲移居别院,正是那别院,连带着别院附近民居,惨遭倭寇洗劫,罹难者多达百人,父亲倘若并未遭遇不幸,何故数载过去,仍然没有音讯?”华彬叹道:“我真希望,父亲能得饶幸,可惜,仿佛只能绝望了。”
  又道:“迳勿若要察探,还望先不要告知妹妹,让妹妹再生希望,不如由我暗中向族老打听,再把父亲那位同窗姓名籍居告知。”
  兰庭颔首:“如此也好,要真有了转机,再知会内子不迟,待息二字,源自逍遥游,可见岳丈虽走经济仕途,志向却不仅在官道,未知兄长是否还留有岳丈旧作文章,愿赐拜读。”
  也便没有再提关于岳丈罹难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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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互试异猜
  ? 由于李氏的丧仪仍由宗家治办,故而回门礼的次日,春归和兰庭仍是移宿宗家,于是宗家自上而下的人,这回总算目睹了新姑爷的风仪,自是引起一片惊赞,皆都感慨着传言不虚,这其中又当然是羡妒不甘占了多数,据传这回淑贞姐姐也是亲自躲在隔屏后头窥望了妹夫的形容,当场就被烧红了眼眶珠泪滚滚,但这回她却再没能跑到春归面前咒骂泄愤,想是前两回的举动被顾长荣得知,也担心着孙女无事生非再惹祸端,把她严加看管起来。
  但宗家自然也不肯放过交结首辅长孙的时机,顾长荣、顾济宗以及顾华铤祖孙几人,拉起讨教学问的幌子,把兰庭请去了书房坐谈。
  李氏去窥望了一阵儿,折回春归面前,对女婿是越发赞不绝口了。
  “宗伯陪着小心,让姑爷指点华铤几个的制艺,姑爷怎能不知宗家几个子弟的品行,一看就明白他们都无心正经向学,宗伯那意思,无非是想让姑爷今后提携,靠着人脉照恤入仕,姑爷也不道破,只谦称自己尚是监生,怎敢妄加指教?却也没有狠扫宗家的颜面,默录下几篇时文,说是国子监司业择授讲解的文例,可让族中子弟诵习,宗伯既以进学为名,姑爷便当真以进学为实,既不让宗伯得逞,又不犯冲突,姑爷年纪轻轻,行事便如此稳重,将来必定是有大造化的栋梁之才。”
  李氏虽说是个内宅妇人,但娘家父亲到底也是科举入仕,她也不是一字不识,闺中时曾受母亲教导,习过女四书、烈女传等,对于兰庭等人关于制艺、时文的交谈,基本还能听懂,她作出这番评价,虽说有些片面,奈何丈母娘看女婿,定然是越看越中意的。
  可春归听这番话,便就不是那么满意了。
  “既知宗伯祖是别有意图,推拒也就推拒了,还默录什么时文,我与宗家闹得水火不容,他却这样谦和,岂不让宗家再生妄念!”
  李氏很知道女儿的脾性,心里一旦落下不痛快,且这痛快还是抱怨出口的程度,便大不易隐忍,她不由着急道:“春儿!宗家固然对不住咱们母女,但现下,贪夺的财利既已返还,宗伯母、华英也都受到了报应,你又何苦再不依不饶?阿娘不是维护宗家,只是怕你以怨报怨,得饶人处不饶人,这心性太过要强,会被夫家责怨,这世间但凡大族娶妇,谁不望妻室温婉贤惠,心性纯良,这就是所谓的妻贤夫祸少,更不说你若为了这事,反而责怨姑爷,岂不伤了夫妻之间的和气。”
  “阿娘的心意,女儿当然能够体会,但阿娘莫非不知,宗祖如此退让,可不是因为‘悔改’二字,所思所图,无非‘利益’而已,女儿若就此谦让,将来才是后患无穷,我什么都能忍让,就是对于这一件事,对于如何对待宗家,我的夫婿,必须与我同仇敌忾,只有这样,日后才能断绝隐患,我也才能真正脱离这些是非仇怨,步入另一条新途。”对于这一件事,春归却无比坚持。
  数日相处,她与兰庭虽说仍旧算不上彼此熟知,但有一点却很显然,那就是无论才学还是品行,兰庭至少没有太过恶劣的弊病,春归明白自己的家与兰庭相比并不般配,所以她越发疑惑兰庭为何如此轻易就接受了这桩姻缘,她并不是不担忧的,猜测太师府里有更险竣的人事,可性情使然,春归从不会因为未卜的前途,便在起点就开始伤春悲秋踌躇不前,风波没有来临之前,能轻快一日她且轻快一日。
  只不过这并不是说春归就完全没有未雨绸缪的准备,身后有坎坷波折的过去,眼前临风云莫测的将来,注定她无法真正的安享短暂太平,无论如何,她与兰庭已经成为夫妻,利害互担,并肩共进才是准则,只有这样她才有足够的力量面对未来的险阻,所以这不是担心会否造成隔阂的时候,她的准则,必须要让同行的伴侣了解,她需要争取兰庭的认同,尤其当面对于她一直不减恶意的宗家。
  她并不认为自己这是在以怨报怨,她只是想要彻底断绝宗家夺取她未来安乐的妄念。
  兰庭傍晚时分,回到暂宿的这处客院里。
  这时夜色尚未沉郁,天光已然苍茫,廊庑下的条案上,一盏白麻纸罩的烛灯,把这苍茫里,亮起一点光辉。
  春归摁捺下长谈的心思,眉眼平静,素手执笔,还在抄一卷《地藏经》。
  她像没有关注白衣素服的男子,从暮色苍茫中走近,那眉那眼,仍如云定水止。
  兰庭站了一阵,看她柔和却暗透锋芒的字迹,恰如她妩丽的容颜底下,不失刚毅的神骨。
  男子眼睛里就有了一些赞诩和笑意,像本是平静的水面,有潜鱼摆动的波澜。
  一张纸,一段经,墨至而收。
  婢女来收去笔砚,这个时候,东望有月影淡淡显出一弯轮廓。
  廊下稍微还透着风至的凉爽,让人越发不耐烦屋内的敝闷,所以两人还是隔坐于条案。
  “不知让下厨准备一些宵夜,会不会太麻烦。”兰庭先说。
  “迳勿难道未用晚膳?”
  “面对索然无味之人,胃口自然不好,这个时候却觉得腹中有些空了,指不定再过一阵,肠中就有雷鸣。”他还记得新婚夜时,春归小小的糗事,这时拿来自嘲。
  春归被“索然无味之人”的说法稍稍取悦了一下,便道:“厨内终归是备着食材的,莫不如我去烹煮几味羹肴?”
  兰庭本来无意劳动春归,但忽而有些期待她亲手烹煮的食物,他一贯认为在羹汤上的用心,却也能够体现对于日用的意趣,于是笑应“有劳”,并不说自己的喜好。
  春归内里存着杂念,实在有些心不在焉,倒也全然没有迎合兰庭喜好的闲睱,还得克制着思绪,格外小心莫要在油盐上失误,自是不曾往复杂里治办,确然只有简简单单几味羹肴。
  清淡为主,却也讲究色泽搭配,食材本身的鲜美未被油盐酱料夺盖。
  兰庭深觉满意。
  他也知道春归晚间还要为亡母守丧,劝着妻子也稍稍进了饮食,而后本着岳丈大人关于养身的教导,夫妻二人就在小院里缓缓散步,兰庭见春归比往常要沉默,一语中的:“有心事?”
  虽说只有几日相处,尚且还论不上昼夜不离,但春归却也意识到她的这位夫君,那看似澹宁的眼睛,实则却有看穿隐晦的锐利,她知道兰庭纵管出身富贵,大约人生平坦也没有经受多少波折,教养成霁日光风愉色婉言,但胸腹之中,却藏着远超年龄的沟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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