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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家的长孙媳 (刹时红瘦)


  吴老娘顿时张口结舌。
  胡端见势不妙,但他已经不敢在众目睽睽下开口提示了,只好冲刘八连连使眼色,而刘八作为区区一介司吏,当州尊亲自主审刑案时原本没有他任何插嘴的余地,可一想到要是这案子当真水落石出了,他必定也是首当其冲会被问罪,到时连胡通判都自身难保,谁还能做他靠山呢?
  刘八只好硬着头皮说:“莫不是这老婆子记差了吧,吴二贵既想和兄长修好,理当请母亲去作见证,才显一家和乐。”
  吴老娘便果然改了口:“正是正是,的确是老婆子上了年纪记性不好,一时记差了。”
  赵州尊不由蹙起眉头,虽然他因吴老娘“尊长”的身份有几分由衷的宽容,又认为吴老娘虽然有包庇吴二贵的嫌疑,鉴于母子情深的伦理且还有亲亲相隐的律条,算不上罪不可恕,但说到底吴老娘这样的行为还是有碍司法公允,可以谅解但并不应当推崇,更何况屡屡听令于胡端助纣为虐,多少还是让赵州尊对她失去了耐性。
  不过也并没有要胁用刑。
  “带人证吴云康上庭。”
  听赵州尊这一声令下,不仅胡端、刘八等人神色大变,就连吴老娘都惊骸得从椅子里跳了起身,睁大眼直盯着一侧,当果然见到以为已经遭遇不测的孙儿竟然毫发无损时,吴老娘又惊又喜忍不住涕泪淋漓,她颠着腿脚颤着手臂,通红了眼睛迎向前,摸了措孙儿的面颊,就一把将云康搂进了怀里,也不顾这还是在公堂之上,就是一番痛哭失声。
  “康哥儿,我的康哥儿,你当真得救无事了?真是神灵祖宗保佑,你平安就好,还活着就好!”
  “祖母,孙儿能够平安,祖母应当知道极其不易,且孙儿这回能保平安,不定下回还能逃过叔父的毒手!”
  短短的不足一年的时间,吴小郎却几乎遭遇家破人亡的劫祸,虽然仍处稚拙的年龄,但因为劫祸却变得更加沉稳和坚韧,他没有因为祖母的痛哭就心软,而是不留余地的当众指证嫡亲叔父对他包藏祸心。
  但吴小郎根本不曾落水,更不该知悉叔婶之间的谋划,他这套说辞,也是经过了兰庭的授意。
  虽说春归并没将渠出窥探所知如实相述,但兰庭一直对吴二贵心怀防范,安排了人手在他左右盯梢,发觉吴二贵跟踪吴小郎且几回往阳城河踩点时,兰庭已然笃定他正计划斩草除根杀人灭口。兰庭虽说可以欲擒故纵,设下陷井趁吴二贵动手之时把他抓个人赃并获,可却问得吴小郎并不熟谙水性,要是以吴小郎为饵尚存一定的风险,吴小郎若是有个万一,就算吴二贵罪有应得蒋氏冤屈得雪,但蒋氏经历丧夫丧子也没有了活下去的支柱,这决非兰庭乐见。
  他不能冒此风险罔顾性命,所以才会选择先一步造成吴小郎“失足落水”的意外事故,却是将他隐藏起来,在堂审时才让出现,好打胡端一个措手不及。
  “人证吴云康,本官问案,你可保证如实应答。”赵州尊轻轻一击惊堂木,阻断了吴老娘和孙儿骨肉/团圆的哭诉。
  “是,小民吴云康保证如实应答。”虽说个头甚至还要比吴老娘矮上一些,且说话时的嗓音听来也不无稚气,但吴小郎仍然努力的让自己在公堂上的表现看上去更加沉着冷静,他记得兰庭和尹先生,甚至华叔父的教导,他若是表现得稚拙孱弱,那么供辞就会被当作稚子之言不予采证,他就没有办法为父亲惨死追责真凶,也不能从死狱里救出他的母亲,从父亲惨死的那一天起,他已经不能再是一个稚子,他必须要成为母亲和妹妹的依靠,要成为继父亲之后的顶梁柱当家人。
  所以就算是悲愤,就算是紧张,就算还有那么一些畏惧,他也必须挺直脊梁加以掩饰,不能让胡通判这赃官看出他的弱点来!
  “案发当日,你可还记得你父吴大贵及你祖母吴妪,是在何处吃的晚饭?”
  听这一问,吴小郎几乎不曾犹豫:“小民记得清清楚楚,祖母、父亲那日是和阿娘、小民及阿妹,一家五口在自己家中用的晚饭。”
  “那你可还记得当晚的吃食?”
  “别的都记不大清楚了,唯有一道红焖鱼,那是小民的阿爹最后一次从阳城河中钓回,小民的阿娘最后一次亲手烹制,小民和妹妹在那日之后,想到再也吃不到阿爹亲手钓回的鱼,都忍不住抱头痛哭,为了安慰妹妹,小民这才常常去阳城河捉鱼,是因小民还没学会垂钓……起初也捉不到鱼虾,后来有好心的伯叔邻里教会了小民怎么下网,小民才总算有所收获,可是小民不会烹制,只会胡乱煮出一锅汤,妹妹想念母亲在家的时候,每当阿爹钓回大鱼就用来红焖,小鱼用来油煎……妹妹与小民几乎是一边吃饭一边思念父母,所以就算过去许久,也不曾忘最后一日一家人团聚的晚饭,爹爹亲手钓回的鱼,阿娘用红焖的方法烹煮。”
  虽然努力提醒自己要沉着冷静了,可回忆那场劫难降临之前一家人最后的晚餐,吴小郎的眼睛里仍然忍不住充满了泪光。
  也引起旁观者一阵唏嘘。
  虽然说蒋氏和吴小郎母子两的供辞并非完全一致,蒋氏声称已经记不清楚当晚的吃食,但因为事隔已久,再说还经历了这多劫难,蒋氏的“记不清”是合情合理,而吴小郎一番动情的供述,让他的“唯一记得”也是合情合理。
  甚至有那些热血的儒生纷纷声援:“我等更加相信吴小郎的供述,相信死者吴大贵在案发当晚根本便没离开过自家,其妻蒋氏也根本不可能与外男通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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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真相大白
  兰庭设计以案发日晚饭的吃食打开缺口,正是为了让观审者清晰究竟谁在说谎——只要能够证实吴大贵当晚根本没有去隔壁吴二贵的家中,蒋氏又怎么可能在丈夫在家的情境下,知会焦满势来家偷情?就更不可能存在吴大贵撞破奸情被奸夫杀害的情形了。
  赵州尊此刻眼见着形势大好,难免对兰庭的设计增加了信心,纵管他仍然是有些五味杂呈的滋味,有些不愿承认还未及冠的长子,竟然比为官多年的自己还要明察秋毫……
  他可是直到开审前都不大相信所谓的事实,胡端竟敢为了些许贿赂便枉法错判命案,把清白无辜的蒋氏送上断头台。
  但现在,所有的进展似乎都如兰庭事先预料,赵州尊也不得不相信了。
  他看向吴老娘的目光总算增多了几分严厉:“吴妪,令孙与你口供差异甚大,本官恤你年迈不愿加以刑讯,但若你再坚持早前的供辞不改,本官便要下令对另一人证也即吴云康用刑了!”
  吴老娘听说这话,虽然仍然还在犹豫是否应当道出实情,却无论如何也不愿眼睁睁看着劫后余生的孙儿再受刑责了,连忙跪在地上哀求:“州尊老爷,就莫再逼问了,老婆子已经没了大儿子,宁肯不再追究蒋氏的罪过,就当老婆子认了大贵的冤死吧。”
  “真是岂有些理!”唐维听了这话,气得吹胡子瞪眼:“本官调阅过案宗,一口咬定蒋氏串通奸夫害杀亲夫的是你,现在因为与自家孙儿对峙,心虚承认伪作口供的也是你,而今你理屈词穷,竟还有脸相求赵州尊莫再问讯,放过察究杀害死者的真凶,你把君国法度当成了什么?”
  “吴妪,本官最后一次令你如实作供,案发当晚,你究竟是否在家晚饭,死者吴大贵究竟是在自家还是吴二贵家中?”
  “老婆子不记得了,老婆子什么都不记得了。”吴老娘又再当堂撒泼犯混,双腿一伸坐在地上做痴呆状。
  赵州尊闭了闭眼,深吸口气抑制怒火:“如此,传吴二贵、张氏上堂,让所有嫌犯、人证当场对质!”
  张氏一双手已经血肉模糊,被衙役架上堂扔在地上,她不由对蒋氏母子怒目而视,一双眼睛里满是怨毒的气息,当见丈夫吴二贵,立时便哭诉起来:“妾身自嫁你吴门,受了多少诋毁侮辱?如今更是因你一家子的内斗,挨了重刑,你若还是个七尺男儿大丈夫,就不要放过……”
  “放肆!”赵州尊这回是真被气得狠了,惊堂木都险些没被他直接扔下堂去,重重的敲了三下:“张氏,本官警告你,若不经本官允许擅自开口防碍审讯,当堂再受刑责!”
  他又看向吴二贵,忽然觉得初见时极好的印象现在又大打折扣,怎么竟觉这个敦实魁梧的汉子眉宇间有些阴沉了?赵州尊在关键时刻居然又再跑神,一边尹寄余忙着录案顾不上提醒,兰庭只好轻轻咳了两声。
  州尊大人这才回过神来,想起按计划此时不用再纠缠案发当晚的详实,另问了一句看似离题万里的话:“吴二贵,你妻张氏原本出身娼门是也不是?”
  这话问得太过突然,让吴二贵毫无准备,又想州尊既然如此问了,必定已经察实张氏的根底,要是再说谎话反而有害无益,他便承认道:“浑家确然出自娼门,不过她从来便不曾入教坊乐籍,又已经从保母处自己赎了身,便是良户,草民娶张氏并不违法吧?”
  “张氏既为娼妓,必然曾被保母要胁服用绝嗣汤药,但你母亲吴妪却因张氏多年不曾有孕让她跪于你兄长院中,你的祖父亲手种植的枣树下祈福,而因早年遭遇不能有孕正是张氏的心病,故而积生愤怨,游说你干脆砍伐枣树免得吴妪一再借口让她跪祈,正是因为这一原因,才导致你与死者吴大贵手足之间滋生矛盾,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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