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辛夷点头。
傅尚书坐在自己位置上,手指在桌上点了点,陷入思考,考虑了没一会儿,又问她:“你和掌柜去官府登记时候,有坐马车么?车速可快?”
傅辛夷想了想:“有坐马车。车速不快。要是有人想要跟马车的话,能跟得上。不过如果刻意跟着,我应该会注意到他的脚步声。”
傅尚书知道傅辛夷耳听力异于常人的好。这本事来源于她那么多年双目失明,即便在神志不清时,也下意识在用听力感受这个世界。
他略一沉吟:“所以这人并不是很早就跟上了你,而是在后来注意到你,或者特意在某地等你。京城里人很多,有钱人也不少。他目标却很明确是你,因为他没挑没侍卫的有钱人,而是特意等你身边人走开。”
不是为钱,是专门想要对付傅辛夷。
傅尚书轻微朝着傅辛夷点头:“是当年给你和你娘下毒的人派来的。”
傅辛夷和傅尚书猜测一样,但没想到傅尚书会如此肯定,疑惑问傅尚书:“为什么?”
傅尚书给傅辛夷说了一下:“你的性子不至于招惹要命的人。卢家最迫切的仇人也不是你。店铺掌柜的身份背景,回乡不敢高调,更不可能找人杀你。而凶手认识你,所以必然有人指使,还和当年的事情有关。”
傅辛夷听着很有道理,轻微点了头:“那当年为什么有人要对付我和娘呢?”
傅尚书对着傅辛夷笑了一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堂堂傅尚书竟然在这种时候开起了玩笑。
傅辛夷轻哼一声:“真话。”
傅尚书含笑开口:“她藏了很多秘密。皇帝知道了会想杀她,皇后知道了也会想杀她。甚至我们周边不少小国,都会想要杀她。”
傅辛夷愣住了。
京城里温和到被无数公子哥追求的女子,却一直行走走在钢丝上,随时有性命之忧。
这真话听起来像假话。如若是真话,她娘到底藏了多少秘密,又是什么秘密,会让天下大部分人都恨不得她死?
傅辛夷张了张嘴,又闭上,顿了顿,重新又寻回自己声音:“那我呢?”
傅尚书看着傅辛夷:“而你是她唯一的孩子。”
傅辛夷不吭声了。
秘密只有死人才不会说出去,难怪了。
傅尚书知道傅辛夷对云诗诗的记忆只有最早的五年,而那最早的五年年纪太小,随着时间过去,也逐渐忘记大半。就连他自己,对云诗诗容貌都记得有点模糊起来。
要不是那幅画常在,他恐怕真的要等碰到了人,才能猛然回忆起云诗诗的长相。
“好了,官府那儿肯定比我们知道的少。这事让府上管事和你一道去。再带两个守卫。”傅尚书吩咐,“我就不去了,去了不好判案。”
傅辛夷点头。
傅尚书想起傅辛夷说的店铺事情:“回头我会选人给你,用于搭理店铺。今后这铺子赚了是你的,亏了也是你的。”
傅辛夷听到这个,心情顿时好了些,点头应下。
傅尚书看着傅辛夷这样,想起受伤的封凌,又提了一句:“你和封凌的事情我不会插手,你自己看着办。要是对他没兴趣,尽早直白回绝了。亏欠的部分,我可以帮你还他。”
傅辛夷轻声笑了。
她早就直白回绝过,可有的人就真的会不管不顾往她身边凑。她觉得他或许真能做到除夕那天所说:“我愿意和她成亲,九死不悔。”
傅尚书听傅辛夷这样说,顿住了。
傅辛夷朝着傅尚书加深了自己脸上的笑意:“这是他和我说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能是被他出手握住匕首惊到了,可能是被他的无声泪水影响了,也可能是发现说书里的他和她都和现实中有着一点出入。
亦或者,是她发现天底下所有人都是复杂而矛盾的。她打死了一个,后头还有千千万万个。
至少面前这一个是能让她心颤的,让她挂心的,让她觉得即使在家里多看看脸都会心情愉悦的。
历史都说不清人的情感,说书怎么能说清呢?
他是本朝最年轻的一位丞相,也是天下最后一名丞相。他注定名垂千史,在历史长流中熠熠生辉。而她是史书上白纸黑字写明的妻子。
“我和他是天命注定。”傅辛夷说着史书上必然的事,“若不能白头偕老,那就逆天改命。”
她温和告诉傅尚书:“这是我说的。”
傅辛夷说出这话,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她明明自打了脸,几个月前还辱骂了苍天,如今却窃喜于这种天注定。
傅尚书看着傅辛夷,忽然笑起来:“好。”
与人斗,与天斗,其乐无穷。
第68章
傅府专派的马车, 从傅府一直驶向顺天府。
马车内坐着傅辛夷和良珠, 马车前是马夫和管事,马车边上还跟了两个练家子。这种保护措施在京城中稍显夸张, 所以两个练家子穿得非常普通, 看起来和旁边百姓差不多,好似只是和马车顺路。
路过的人并没有太过在意这辆行进速度并不快的马车, 习以为常行走着。
傅辛夷在马车内,回想着自己和傅尚书说的话, 恨不得时光倒退, 好让她重新再来一遭。那种羞耻又中二的话到底是怎么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她一想到自己说过的“天命注定”,羞耻得脚指头都想蜷曲起来。
现在还要去见封凌。
傅辛夷受不住自己心里头乱七八糟的情绪,突然伸出双手捂住自己脸,狠命揉搓了一把。这动作看得旁边良珠一愣一愣, 发出疑惑询问:“小姐, 怎么了?”
马车里只有傅辛夷和良珠,可傅辛夷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良珠讲才好。她就是头脑一热, 把自己的意向给交代了。指不定后头会发生点什么事情。
她揉搓完自己, 脸都被揉红了, 但还是和良珠表示:“没什么, 小事情。”
良珠怀疑看向自家小姐:“真的么?”
傅辛夷改口:“假的。”
良珠被噎住, 觉得两人这模样好笑,又笑出了声。她听出自家小姐不想说,便也没再问,而是又细说了两句:“小姐以后可不能像今天这样先把我给推开了。小姐身份不一样, 比我重要多了。”
傅辛夷伸出手去揉良珠的脸,把良珠脸也揉搓到红了一层:“哪有不一样。天底下的人都一样。”
良珠挣不开傅辛夷的动作,瞪着眼睛,含糊挣扎着:“小……唔……小姐!”
傅辛夷松开手:“都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良珠说不过傅辛夷,气鼓鼓坐在边上。
傅辛夷笑起来,等马车停下后,率先下了车:“走吧良珠,我们该下车了。”
她下了车,一步步朝着顺天府走。她一点点把马车上的羞耻劲丢掉,步子稳稳当当,没有半点慌乱。长辈们将很多事藏在心里,过去的太多东西,他们并不会细细自己说。要自己查起来很难。
她多了一条命,总该背负起这条命的全部。
至少不该永远当庇护下的花朵,只能在院中绽放。
隔着一段距离,傅辛夷看见了远处在那儿弯着腰写字的封凌。他在写字,而旁边已然围城了一个圈,连带着官员和差吏都在边上探头探脑的。
傅辛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忙走上去看。
封凌右手受伤,这会儿右手正护在胸口。他左手执笔,洋洋洒洒在纸上写着字。边上一个颇为殷切的差吏,恭恭敬敬将封凌的左手衣袖给抬着,生怕衣袖擦到纸上墨汁。
傅辛夷试图往里看一看,就见封凌回头先一步对上了她的视线,朝着她笑了下:“傅小姐稍等,报官要写诉状,我要将事情从头到尾写个清楚。”
说完后,他转头又继续写起来。
殷切差吏半蹲着朝傅辛夷憨笑:“原来是傅小姐,刚才封会元说起您了。傅小姐稍等啊!我们都看着封会元用左手写诉状呢。”
管事先前一直在傅辛夷后头,知道傅辛夷不是很懂这些事情,便往前迈步向傅辛夷说了一下报官流程:“小姐,报案一般是要有诉状的。普通百姓要是不识字,就会花钱请诉讼师,要是女子诉讼长辈,还要有宗族人陪同。像这等当街发生凶杀案件的,需要有据报,简单阐述事情起因经过结果,里头要是有诉状,就会加上受害人交出的诉状,状告某某人这般。”
傅辛夷恍然:“啊,原来这样。”
这种报官和后来的报官不同,更像是直接向法院报官,所以要写诉状。现在封凌就是原告人,那个行凶的中年男子就是被告人。
恍然之后,傅辛夷往里看封凌:“你左手写字可以么?为什么不让人替你写?”
围观着的一个中年男子听了这话,脑子里反应了一下“傅小姐”,意识到现在这位是户部尚书唯一女儿傅辛夷,忙替自己顺天府和封凌解释:“傅小姐,我们这边的诉讼师傅今个休假,封会元会写,说自己回头殿试该也要用左手,现在熟悉一下,这才特意揽过了活。”
另外几个人间傅辛夷一个女子靠近,不约而同让出了些位置,让傅辛夷能够更好看清楚封凌那儿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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