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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和她 (她与灯)


  “不必吧。”
  许博站起身,“他是长公主的驸马。荆州事定,我就要向陛下请卸甲,带着女儿回南边,不用和这个人处了,但赵将军,你还要回洛阳。”
  赵谦一愣,想起洛的张平宣,顿时没了一半的脾气。
  嫁娶是划定缘分的一条线,他没有亲眼看见长平宣出嫁,洛阳荆州,一别小半载,他也从来没有刻意去想过,要不是许博几次提起,他几乎忘了,张平宣已嫁作人妇这件事。


第89章 秋渔(三)
  江州暮秋, 寒肃得厉害。
  江上沉浮着枯槁的残叶,因战事初平,尚不见渔人出没。水面腾着的雾气, 封了视线。
  永宁关船坞角,赵谦坐在引桥水桩上, 嘴里的草根子已经嚼得没了味道了。岑照的船晚来了一日。跟随赵谦返回江州亲兵多多少少知道赵谦对张平宣多年的执念, 今日眼见自家将军为了那位驸马,白吹了一日的江风,心里大多不平,不免在引桥下抱怨。
  “听说他从前是长公主府上的内宠, 哪里配我们将军亲自在此处迎他。”
  “可不。瞎眼的驸马, 瞎马, 目中无人。”
  他们为的是赵谦,所以,也没刻意回避他。
  赵谦听完了这些话,吐出嘴里的草根, 抱臂转身道:“在说什么。”
  众人忙住了口,守着引桥口的亲兵忽回头禀道:“将军,来了。”
  赵谦闻话站起身, 果见一艘二轮舟破开江上的浓雾,缓缓地向引桥靠来, 舟上的人身穿素白色宽袖袍衫,青带遮目,手拄金竹盲杖, 正是岑照
  赵谦走近船舷,抬头道:“洛阳一别,近半载了。”
  岑照拱手在舟上行礼:“赵将军可安泰?殿下甚为挂念。”
  明明是一句很寻常的寒暄,赵谦却被那句“殿下甚为挂念。”惹得局促起来。
  “长公主殿下……近来如何……”
  岑照拄着盲杖走下船梯,行至引桥上。
  江风将二人身上的袍袖吹鼓得猎猎作响。
  “甚好。”
  他含笑应了这么两个字,转道:“此处还嗅得到尸气。”
  赵谦把剑抱在怀中,走向桥边。
  水草衰黄,临岸的树木也多为战火所伤,有些一半焦死,一半在垂亡之间挣扎出了几处不合时节的绿芽,几处荣木花尚未凋谢,在满江萧索中艳得令人移不开眼。
  赵谦远眺江上,怅然笑道:
  “渡江之战后,埋了三日的尸,如今过了一月,什么尸气,早该散了,你是在洛阳住得久了,讲究。”
  岑照拄杖走到赵谦身后,平道:“岑照受教。”
  赵谦回过身:“我这人说话直,什么受教赐教的,我听不习惯。”
  岑照笑笑:“我并无奉承意。”
  赵谦摆手道:
  “打住,我不是张退寒,听得懂你的言外之意。不过即便我听不懂,我也不至于笨得像银子一样,你说什么信什么。”
  “嗯。”
  他的声音仍旧平和,立于伤树之前,白衫洁如霜华。
  “赵将军这么说,是是收到了洛阳来信了?”
  “你什么意思。”
  “陛下放我来荆州,不会不设鞭尸剐魂魄局吧。”
  赵谦闻话,不由一怔。
  张铎的信先岑照一日,送抵他的手中,字不多,不足一笺,但他反复读了十遍有余,也不知道究竟用一个什么样的词概定定这封信的意思。岑照说“鞭尸刮魂局”,竟莫觉得贴切得很。
  “那你还敢来荆州。”
  “除了岑照,谁还担当得起‘尸魂’二字。”
  赵谦捏紧了拳,“你果然是陈孝。”
  岑赵摇头道:“陈孝已死,尸魂而已。”
  赵谦忽然拔剑逼至他眉心:“当年张平宣为了你,几乎毁了自己一辈子的清誉,沦为整个洛阳城的笑柄。十二年前你不肯娶她,如今却与她成亲,你对她究竟是何居心!”
  剑盲在眼前,岑照不退,反而近了一步,赵谦忙将手臂向后一抽。
  “你……”
  “把剑收了,赵将军。”
  赵谦握剑的手几乎渗汗,手背上青经突暴,汗毛竖起。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你若伤害张平宣,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我如何伤得了她。”
  岑照说完,拂了拂袍衫上不知何时勾挂的萎叶,平声续道:
  “她的杀父仇人在洛阳,杀夫之人,”
  他抬起头,“在江州。”
  赵谦他行军打仗十几年,还从来没有握不住剑的时候,但听完岑照的这一句话,手腕竟然有些不稳。他终于明白,岑照既知张铎在荆州设局,为何敢坦然赴局。这两个人,都是极度地自负,只不过一个明明白白地要杀身,一个却在无意时诛心。
  “赵将军。”
  赵谦听到这一声时,岑照已经走到了引桥下。
  “此去荆州还有几日的路程,你我皆有皇命在身,不便耽搁。”
  说完,独自走向江边的伤树荫中去了。
  江雾封岸,莫名地叫人不安。忽然,赵谦似乎也闻到了一丝丝尸气。
  他不由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
  岑照离洛阳后,白昼陡短,天气转冷得厉害。
  自从那日行过房事之后,张铎没有提及过他的感受。
  席银倒是想问,想说,然而,只要她开口撩开那么一边角,让张铎听出端倪,便会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压抑人欲,几乎是张铎的本能,哪怕在席银身上,他饱尝肉汁的甘美,他也不允许自己耽于其中,不过,自从那日之后,张铎便不再让席银回琨华殿的偏室了。
  琨华殿的御案不大,张铎白日伏案时,与席银分坐两侧。
  席银要临字,官纸铺开,就几占了一大半的御案,再压上那本《就急章》,剩给张铎地方就只剩下十寸不到。他也算迁就席银,实在是挪不开手来时,才出声问她:“你要把我挤到什么地方去。”
  席银这才把纸张往边上挪,一面道:“我写完了。”
  张铎理了理袖子,“那就把读《玉藻》,我把这些看完,听你诵。”
  席银蜷起膝盖,将手叠在膝盖上,悄悄地看向张铎道:“我能不能……”
  “不能。”
  “哦。”
  席银无法,只得捡起《礼记》的《玉藻》篇,伏在案上,抓着头暗记。博山炉就放在她身旁,里面的沉香腾出水烟,一阵一阵地往她的脸上扑,她本来就因为练字练得疲倦,不一会儿就被这香气熏得眼迷,忍不住想闭眼休息一时,谁知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张铎的余光扫见了她的模样,伸手抓过了玉尺,照着她的手背正要敲时,却见她的手指上有些清淤,忽想起那是这几日她与自己同榻,被自己夜里不妨捏出来的伤。
  她竟然没有跟她说,还一日不落地在写字。
  想着,不由把玉尺放下,做了罢。
  忽又听她咳了一声,这才发觉她为了方便照顾他的茶水,只穿了一件窄袖对襟,没罩外头那一件大袖。
  张铎四下看了,又不知她把她自己的衣裳收拾在哪里,索性朝屏后道:“宋怀玉。”
  宋怀玉听了传唤,忙进来答话,见席银伏在张铎身旁睡觉,一个人占了大半的御案,把张铎逼得都快靠到博古架上了。
  “这内贵人……”
  “找个什么东西,给她盖着。”
  张铎似乎压根就不在意自己那一席之地窘迫,索性将案上的书那拿了起来,把自己那块地方也让给了她。她也毫不客气,挪了挪手臂,眼见就要把张铎笔海里的笔扫下去,张铎矮书一把拦住,却也只是随手投回,并没有说什么。
  宋怀玉见此,也不敢出声了,取了一张绒毯过来替席银盖着,压低声音回道:“江大人和邓大人来了。”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席银,“要不,老奴唤醒内贵人,让内贵人去偏室……”
  “不必,你先去传他二人进来。”
  “是。”
  宋怀玉转身出去,张铎这才看向席银,平唤了她一声。
  “席银。”
  “嗯……”
  席银迷迷糊糊地,抬手就在张铎脸上抓了一把。
  张铎捏住她的手腕摁回案上,“得寸进尺。”
  席银一听这四个字,赶忙睁开了眼,试图把手抽出来,却不想被他越抓越紧。
  “朕要见外臣。”
  毕竟相处了这么久,席银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无论是在琨华殿还是在太极殿的东后堂,只要官员在场,他对她的言行举止都是极为苛刻的。这会儿根本不肖他说什么,席银便道:“那你……松开我的手啊,让我起来站着。”
  谁知,张铎却道:“你去屏后面睡。”
  “啊?”
  席银不知他是发了什么慈悲心,一时没反应过来。
  “睡不着是吗?”
  “不……不是……我在什么地方都睡得着,我就是……不是,是你突然对我这么好,我有点不习惯。”
  张铎松开手,捡起滑至地上的毯子递给她。
  “去我的榻上,不要出声,只此一次,不会再有下次。”
  “好。”
  **
  这边,席银抱着自己的毯子将将走到屏风后面,江沁与邓为明便走进了琨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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