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凌领命,又道:“ 那……秦放的妻儿呢。”
张铎看着赵谦写的那封信,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有几人。”
“ 其妻何氏并三个姬妾,五仆婢,其子有二人,女有三人,共计十四人。”
“ 嗯。”
他拂开那封信:“绞了,尸就不用抛了。”
“是。”
江凌领完这两道令,利落地辞了出去。
江沁见张铎此时并没有要回琨华殿的意思,轻声询道:“陛下,尚不肯回琨华歇息吗?”
张铎拖过一张官纸,蘸了一笔浓墨,随手写了几笔字,平声道:“这里不是清谈居,你也不再是家奴,我的私事不要轻易过问。”
话刚说完,手底下的字就写呲了。
捺画拖出去老长,一下子毁灭了字的骨架,张铎愤懑地将纸挪开,又拖过来另一张新的,却连纸镇也不用,心绪逐渐和纸上的褶拱,乱成一团。
他为什么不肯回琨华殿,无非是因他之前说了一句后悔也晚了的话——你这个人,朕不要了。”说得时候很是过瘾,现在无却在无以自控地隐隐地后悔,甚至于有些害怕。
如果她真的走了,他又会如何。
“宋怀玉。”
席银不在,宋怀玉自然是亲自守在东后堂外面,听到张铎传唤,忙应声进来。
“老奴在。”
张铎架着笔,他原本想问席银在什么地方,但又问不出口,索性冷言道:“去琨华殿,把席银带过来。”
宋怀玉看了一眼江沁,低头迟疑道:“陛下,内贵人……不在琨华殿。”
张铎的手不自觉地搓伤了写废的官纸,“去哪儿了。”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句话时候,尾音在发颤抖,宋怀玉和江沁却都听出来了。“回……陛下,内贵人自行去了宫正司。”
“哪里?”
“宫正司,今儿辰时陛下走后,内贵人便离了琨华,陛下之前吩咐,不准阻拦她,奴等也就没有跟着。”
张铎没有出声,看着笔海混乱的影子,静静地听着他往下说。
“将才司正遣宫人过来给老奴传话,说内贵人……自己入了庭,述了自己抗旨不尊,的欺君罔上的罪。司正不敢擅自处置,所以让老奴请陛下示下。老奴见陛下在议军政,故……暂没有回禀告。”
张铎听他说完,慢慢松开捏纸的手。
那受了伤的纸,一点一点地重新舒展开,发出细碎如踩雪一般的声音。
与此同时,张铎觉得自己将才不自觉绷紧的筋肉和皮肤,也终于随着这些入耳的声音,克制地松弛下来。
诚然,她糊涂,有很多的事情想不明白,但好在,她没有逃走,没有就这样离开他。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已经洞悉了张铎内心,她此时选择了一种令他最不愿意施加给她的方式来自惩。
从前在这世上,张铎对肉(和谐)身的疼痛感最为冷漠,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被鞭笞,被撕咬,被棍杖加身,这些受苦之后的感知,不光是对强悍的胫骨的重塑,也是对一个人心魄的重铸。可是,他如今越来越不能面对,席银身上的那些开皮见肉的伤痕了。
她的眼泪,她受苦后蜷缩自保的模样,凌乱的头发,潮湿的破碎的衣衫,让“疼”这种知觉在他的人生之中具化出了形象。他曾是那样一个不屑于理解人身痛苦的人,但席银的存在,让他逐渐开始明白,纵然是他这样的人,也有对一个人,施与悲悯的可能。
“陛下,臣告退了。”
江沁适时地开了口,张铎没有出声,只是摆了摆手。
宋怀玉也趁着送江沁的这个当儿,跟着他一道走出来。
外面起了一曾薄薄的昏雾,宫人们提着宫灯从月台下行过,裙摆摇曳,步履整齐。
江沁望着眼前行过的宫人,忽地对宋怀玉道:“陛下这一年,没有临幸过女人吗?”
宋怀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啊,连琨华殿,都只有内贵人一人能伺候上夜。哎,老奴在琨华殿伺候了三代的君王,前朝的皇帝都昏聩好女色,视女子,为玩物,喜欢的时候,金银珠宝,都不惜,不喜欢的时候,令人鞭打,听哭声来取乐。那个时候,我们是战战兢兢,可如今,服侍可陛下这样的人,也叫人害怕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还不是最大的刀子。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可解释的,一切都在文里,我还是喜欢银子,喜欢铃铛。感谢在2020-03-07 02:32:26~2020-03-08 13:38: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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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夏山(六)
宋怀玉说完这句话, 竟自觉其中很有些,久在洛阳宫中行走的感触,既然江沁把话提到这处来了, 他也忍不住地,想感慨几句。
“学士大人啊, 其实侍奉皇帝, 都是一样的,把自个儿埋到泥巴里去,世上万万事,都不看不听, 就这么一门心思地, 将就着陛下的心绪, 那便什么都好了。不过作这宫里的娘娘,就不一样了。她们要生得好看,要善解人意,要要识得大体……可光有了这些, 还远远不够。”
江沁站住脚步,“愿听一听宋常侍的高见。”
宋怀玉忙拱手作揖道:
“大人不要折杀老奴,高见不敢, 不过是在洛阳宫中伺候的久了,见了一些人事罢了。”
说完, 他竟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已经久不生须的下巴,“这要做陛下的女人啊,最要紧的, 是要能牵动起陛下的情绪啊。”
江沁闻话,一面朝前面走,一面笑道:“宋常侍在说内贵人。”
宋怀玉立在原处,躬身目送他,摇头苦笑,添了一句:“那还能有谁。”
江沁拍了拍手上的灰,往掖庭地方向看了一眼。
青墙外的浓荫碧树藏着羽毛瑰丽的鸟雀儿,关押女人的地方,哪怕是个牢狱,都有其旖旎之处。
**
掖庭狱中,席银独自跪坐在莞席上。
整整一日,她一直在想张铎那句:“你拿我的尊严,去接济你的兄长。”
“尊严”这两个字,她从前是不懂的,这个词的实意,张铎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慢慢在灌进了她的脑子里。她如今倒是终于知道了,什么是女人在乱世之中的尊严。那张铎的尊严呢?
不知为何,这样显而易见的东西,她竟想不明白,而且,想得久了,心里莫名地,竟然还有些刺痛。
甬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惊得狱中其余的宫嫔都缩到了角落里,有些人凄厉地哭起来,有些人在惶恐地祷告。席银朝外面看去,这些女人们有些年老憔悴,有些却不过十几岁的光景。她们大多是前一朝的宫嫔。
自从前朝覆灭之后,人们以为,张会从这些前朝的妃嫔当中,留下几个喜欢的。谁知,他却把所有的前朝嫔妃都关在了掖庭狱中。
尽管这些人大多都是名门贵女,他们的父兄,有些甚至尚居高位,但张铎也没有因此施恩给任何一个人。
他向朝廷,向士族势力张招着他一贯的刚性。对上一朝所有的残余,皆施以厉法酷刑,哪怕对象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席银将头埋在膝上,坐在这一片惊惶地啜泣声之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轻贱自己的女人,终会被洛阳城的男人凌(和谐)虐至死。”她原本是想哭的,可是想到这些之后,又不敢哭了。
面前不知什么时候落下了一片阴影。
渐渐地,周遭的哭泣声也被狱吏喝止住了。
席银抬起头,见张铎正立在他面前。
“朕不是让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吗?”
他说着,关顾周遭:“所以,这就是你想去的地方?”
席银摇了摇头,她起身屈膝在他面前跪下。
张铎低头望着她,“做什么。”
“你教我的……有了罪,要先认罪,受罚,之后……才可以说别的话。”
张铎撩袍,盘膝在她面前坐下,“受罚是吗?”他回手向身后一指,你把这掖庭当中所有的酷刑都受一遍,我觉得都不够。”
灯焰猛然一跳,忽地灭了几盏。
他收敛了情绪之后的话,又变成了冷冽的刃,切皮劈骨。
席银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抬起头望着他,诚然她满眼皆是惊惧惶恐,言语之中,却没有试图躲避。
“那要……怎么才够。”
张铎看着她的眼睛:“朕说过杀秦放,你听到了是不是。”
席银点了点头。“是……”
“为了什么杀他,你清楚吗?”
“嗯。为了取粮,也为了逼魏丛山向你献粮。”
“这些粮草供应什么地方。”
“供应……供应荆州,给赵将军的。”
“所以,这是什么事。”
“是……军政之要。”
她说着说着,嘴唇颤抖起来。
“抖什么!”
“我……”
“今日辰时,秦放私逃出洛阳,谁走漏的风声?如果是江沁,朕即可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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