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彦不语。
“哎呀,天地良心,我可不是要威胁你,我这么心善的人,我呀就是想问大人一句,另外那半程酒如今在……”
王彦:“皇宫。”
赵泽两眼放光:“王大人果然是个爽快人!往后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提,上刀山、下火海,赵泽义不容辞!”
“那倒不必。”王彦道。
赵泽:“我还有一事想请教大人。”
“但说无妨。”
“我在绿柳山庄的事,除了箫庄主和我自己,根本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箫庄主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他不可能对外透露此事,敢问王大人——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此刻赵泽虽仍是笑吟吟模样,笑意却未达眼底。
王彦:“赵兄言过其实了,要知道,这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
王彦今年二十有三,家世、样貌、才干无一不好,原本这样的人在朝担任三品侍郎,应是极为惊才绝艳,但他偏偏丝毫不引人注目。所谓不引人注目,并非是指他明珠蒙尘,而是此人天生就有一股极为内敛沉静的气度。
比如现在,赵泽眯起眼睛打量眼前人。
王彦朝他瞥来,微微带笑:“赵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赵泽陡然一个激灵。
第7章 魏婧
王彦等人在半日内便将一应办公所需都搬到了青山书院的松泉阁,安置妥当。
青山书院学子不多,如今先后迎进了淮阳侯谢晋和刑部侍郎王彦,仿佛蓬荜生辉似的,一连几日都有小官小户前来拜访,不胜其烦。
然宋常山在这些方面,犹为“铁面无情”,那些托事的倒也罢了,还有些送礼、闲叙、说媒之人,一概不放进大门。
时候一长,登门的人就日渐少了,书院也终于恢复了清静。
这日,宋常山到松泉阁找王彦,问起闵如晦的事,王彦便道:“昨日侯爷已经差人把他送回了闵家。”
宋常山匪夷所思:“先前不是说这淮阳侯是个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么,他就这么放过了姓闵的?”
王彦意味深长道:“二哥,你若看到闵如晦眼下的情景,定不会如此说……”
宋常山仿佛知道了他的意思,喉头一紧:“此事不是你下令所为,但闵家人恐怕不敢对淮阳侯如何,反倒会迁怒于你,承安,你……”
他话未说完,有下人来禀报道:“宋书长,外头有位姑娘家要见您。”
宋常山一滞。
他尚有些不可置信,那位“姑娘家”已提着裙子不由分说踏进了屋。
宋常山哪能不认得,几乎是立马拧起眉头:“白小姐到这儿做什么?”
王彦默默地起身要退避,却听白若秋冷冰冰道:“宋书长在此与人喝茶聊天,松快得很,怪道连自己的女儿发了高热、昏迷不醒都不晓得了。”
“你说什么!”宋常山倏地起身,“语嫣她眼下如何?”
白若秋无声一叹:“方才服了药睡过去了,宋书长有空闲还是去瞧上一眼,毕竟是骨肉至亲,书长如此屡次三番,别无端寒了那孩子的心。”
白若秋一向温顺,少有动气的时候,她如今这样冷嘲热讽的态度,其实正是忍无可忍之故。
今日她本来是来看望语嫣,谁知迎头就被告知语嫣给宋常山罚了禁闭。之后又遇上急得火烧火燎的紫扇,说是语嫣突发了高热,几个下人都寻不着宋常山,只好求助于她。
回想起方才语嫣那略微痉挛、不省人事的模样,白若秋心下就是一紧。
事到如今,宋常山也顾不得与她计较旁的,只急匆匆往外走出。
含香院屋内,语嫣已经睡熟。紫扇在次间煎药,绿韵陪在床头看顾。
宋常山上前一看,见语嫣双眸闭着,眉心却似蹙非蹙,似在梦中仍有痛楚。
他顿了顿,屏退绿韵,拿过巾子替她擦拭额头上的细汗。
语嫣隐约有所觉,嘴角轻抿,低低哭喊了一声“娘”。
宋常山一震,险些将手里的巾子抖落。
此时,紫扇正煎好了药,端着药碗往里走,人才靠近珠帘,就听得宋常山呵斥道:“出去!”
她抬头一瞥,竟见宋常山的眼睛有些发红,吓得直往后退。
宋常山素日最多的表情不过是皱眉头,对着宋语嫣尤其不苟言笑,眼下竟如此……
紫扇叹了口气,端着药出了屋子。
语嫣这一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宋常山倚在床头,两眼布着血丝。
她小心翼翼道:“爹爹?”
宋常山将手在她额上轻轻一按:“再睡吧,爹爹在这儿,不妨事。”
语嫣睁大了眼,几以为是在梦中,两颗硕大的泪就从颊边滚落,又怕自己哭哭啼啼的惹得宋常山不悦,忙胡乱擦了眼泪闭上眼,一动不动躺着,做出入睡的样子。
宋常山见她如此,五味陈杂,伸手将那垂在一边的小手轻轻握住。
*******
宋常山与白若秋一前一后走后,又有一位不速之客光临松泉阁。
此人蓝衣玉带,将一头乌发以冠束起,露出俊朗鲜明的眉眼。
“王大人,你这儿看起来还不错啊。”
王彦:“侯爷怎么来了?”
谢晋:“府衙新迁,我怎么也得给大人捧捧场。”
“那下官多谢侯爷赏脸。”
“你忙你的,我自己转转。”
谢晋“宾至如归”地在这临时书房内走来走去,一会儿翻书,一会儿去拨高几上吊兰的叶子。
虽然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王彦也懒得揭破,只当此人不存在似的,低头专心看手上的公文。
过片刻,谢晋忽而咦了一声,从架子上拿下一个藕荷色的荷包。
“王大人,你也喜欢零嘴这类的小东西?我还以为……”
王彦看了一眼他手上:“是一位小友送的。”
谢晋目光一顿,捻了一颗来吃:“果然是……”
一抬眼对上王彦略带探究的目光,就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他的目光在王彦身后的屏风处一转,摇头一笑:“时候不早,我就不打扰大人了。”
这副温文有礼的态度,与上回夜里威胁说要烧死人全家的样子大相径庭。
王彦颔首,似笑非笑:“侯爷慢走,下官有事在身,恕不能远送。”话说得客气,实则人连站都没站起,只瞟了他一眼以作示意,敷衍得很。
谢晋一撇嘴,转身去了。
他走到院子,几个衙从见了他俱是如履薄冰,想到那日此人伸手卸掉闵如晦下巴的狠绝,简直是心惊肉跳。
谢晋懒懒地扫了他们一眼,轻声一嗤,漫不经心地往外晃去。
等走出院子,他抬起手掌,展开五指,手掌心竟团着一把话梅。
他今日过来,本是为赵泽的事。如今虽没见着赵泽,倒也不是一无所获。
谢晋伸手取了一颗含在嘴里,哼声道:“臭丫头,小小年纪就看饭下菜……”
*******
不日,闵如晦的死讯传遍全城。
据闻,闵如晦被淮阳侯挑断手脚筋脉,形同残废,回闵府后不堪重负,遂吞金自杀。
刘明远:“这么死了倒是便宜他,这小子原先可是想把整个衙门的人都烧死。”
“闵如晦的死恐怕没有那么简单,”王彦道,“你觉得他是那种会寻死的人么,听说他刚刚被送回闵家的时候还扬言要报仇雪恨,如何一转眼又吞金自尽?”
“你的意思是……”
王彦深深看他一眼:“这几日须得小心闵家。”
两人正在里间说话,衙从急急进来道:“二位大人,外头出事了,有位魏家小姐不知怎么冲撞了淮阳侯,侯爷已放话要取她性命。”
两人脸色一变:“带路。”
青山书院门口,谢晋手提大刀立在一辆马车前,那驾车的马竟给他拦腰劈成两截,门前血流成溪,腥臭四溢。
他的衣襟前和脸上都沾染血色,目光却漫不经心,仿佛刚才举刀杀马的人并非是他。
马被宰杀,那马车也歪在一旁四分五裂。原本在马车里的那位魏家小姐正由丫鬟扶着瘫在地上,钗环歪斜,满身尘土,一声声地抽泣呜咽。
书院的仆从没遇到过这等情形,手忙脚乱地就去了松泉阁叫人。王彦与刘明远到时,入目便是这样的情景。
书院仆从见王彦到场,忙叫了一声。地上瘫坐着的魏小姐抬起头看过去,见王彦丰神俊雅、仪表不凡,脸上微红,忙垂下头道:“还请王大人替小女子做主!”
这魏小姐是杭城出了名的美人,柳眉凤眸,兼身姿袅娜,哪怕是在如此狼狈不堪的境地,也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韵致。
王彦扫了她一眼,看向谢晋。
谢晋咧嘴一笑:“王大人怎么来了?”
刘明远上前一步,给王彦一把拉住:“不知这位姑娘如何冒犯了侯爷?”
谢晋拿刀指着魏小姐:“我好好地站着,这女人偏要叫我让路,我不让,她便要叫下人拿鞭子抽我。这等刁民,留着也是为祸四方,不如一刀抹了。”
魏小姐惊愤交加:“大人,事实并非如此……小女子只是请侯爷避让一下,侯爷便提刀相向,就算他是淮阳侯,也不该如此肆意妄为、罔顾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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