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套了几句后,方母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不知太医可曾说过,沈姑娘你这病何时能好?”
这些日子来,几乎没人会在沈琼面前问这话,云姑与桃酥都是着意避讳着,生怕戳了她伤心处,采青则一直是坚信这病一定会好起来。
沈琼心中也明白方母为何会这么问,如实道:“华太医也说不准,兴许如当初那般几个月,又或许,要等上数年。”
饶是早有猜测,但方母听了沈琼这话后,心中却还是一沉。因为方清渠并没同她提过,哪怕被问起来,也是含糊不清地推说应当迟早会好。
她正是察觉到不对,才特地过来走了这么一趟的。
自小到大,方清渠都是极听话懂事的孩子,这还是头一次,为了个外人有意欺瞒她。
方母很清楚自家儿子怀的什么心思,无非就是想要娶沈琼,又怕她阻拦,所以才会帮着遮遮掩掩。她心中也明白,此事难从方清渠那里下手,只能让沈琼知难而退才行。
短暂地犹豫片刻后,方母彻底拿定了主意,开口道:“兴许有些冒昧,但有几句话,我还是不得不说。”
这话沈琼听得多了,非但没恼,甚至还有些庆幸她终于不再绕弯子了:“您只管说就是。”
“清渠曾受过你的恩惠,可后来也为你做了许多。”方母叹了口气,“他是今科状元郎,放着那么多大家闺秀不要,仕途也因此多了坎坷……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但沈姑娘,你多少也该为他考虑一二才是。”
“你……”桃酥忍不住想说什么,可却被沈琼抬手给拦了下来。
方母又语重心长道:“再者,年轻人总是容易被情爱迷了眼,可这都是一时,并不能长久。纵使我今日点头应允了你们的亲事,难保将来他不会后悔,届时你又当如何自处?”
“姑娘你怨我也好,可如今这个恶人,只能我来当。”
与当初的徐月华相比,不管方母心中是如何想的,但面上的的确确是好上许多,至少没有指着她怒斥,说她高攀了方清渠。
“您说得都对,道理我也都懂,”沈琼心平气和道,“只是这话您不该来同我说,而该直接同方公子讲明白了。我并非那种不知好歹的人,也从未纠缠过他。”
沈琼所说并非虚言,也没旁的意思,只是落在方母耳中,就变了味,倒仿佛是在暗指方清渠纠缠不休一样。
“以沈姑娘你的相貌本事,原也不必纠缠,只一个眼神一句话,就有人心甘情愿地付出了。”方母强压下心中的不悦,同她道,“姑娘若真是觉着我这话没错,倒不如同清渠彻底说明白了,也免得他一头热,上赶着为你掏心掏肺的。”
这话一出,云姑也坐不住了,开口道:“方夫人有所不知,我家姑娘一早就同方公子讲得明明白白的,若是家中不愿,那就不必勉强。先前她旧病复发失明之后,我们也曾再次同方公子提过。”
方母其实多少也清楚,可却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毕竟将事情怪在沈琼使了手段刻意欲擒故纵上,总好过承认,是自家儿子为了个女人,连她的话都不肯听了。
“沈姑娘,你那十两银子曾经帮过清渠,所以有些不大好听的话,我也不愿讲出来让彼此难堪。”方母先前那些场面话都是在家中深思熟虑过的,如今却是忍不住道,“但无论如何,我是绝不会同意这亲事的。”
她虽没明说,但打心眼里,的的确确是觉着沈琼配不上方清渠的。
“我家姑娘还没说过要嫁呢!”桃酥顿时炸了,她先前就对徐月华那百般贬低的话耿耿于怀,如今眼见着方母也是这么个意思,气道,“不就是个状元郎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当初我家姑娘给他银子上京赶考,是一番好意,后来也是他上赶着来追求的,怎么到头来全成了我家姑娘的错了?你们一个个的,都只会来贬低欺负她,是觉着我们讲道理好说话是吗……”
“好了好了,”沈琼听她气愤填膺的,回手轻轻地拍了拍她,“这也值得气成这样吗?”
等到桃酥安静下来之后,沈琼斜倚在那里,慢悠悠地说道:“方夫人,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知道自己劝不住方清渠,便着意来我这里软硬兼施。虽说起初劝得也算是苦口婆心,但其实并不在乎我什么感受,而现在,也是有意羞辱想让我难堪,而后知难而退。”
“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将这些话添油加醋学给方清渠听,再抹两滴泪,他会如何看待你呢?”沈琼含笑问道。
方母变了变脸色,又冷笑道:“你难道以为,他会为了你这么个外人,同我反目不成?”
“那……您想不想试试看呢?”沈琼虽看不见方母的神情,但也能猜到,必然是十分精彩的。她掩唇笑了声,随后又道,“不过您放心,我整日里虽闲,但也懒得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说完,她便站起身来,扶着桃酥往里间去:“云姑送客。”
桃酥见着方母那惊疑不定的神色,虽觉着稍稍解气,可心中却仍旧过不去,低声抱怨道:“这都什么破事……”
“方清渠下次来时,就说我不见,让他今后都不必再来了。”沈琼直截了当地吩咐道。
其实她已经拿定了主意,彻底同方清渠撇清干系,今后不再有任何往来。只是方母后来的话说得过了些,她才有意作弄了一番,权当是给桃酥解气。
毕竟旁人都找上门来,她也不会一昧好脾气地忍让。
有私心是人之常情,方母如今的所作所为沈琼能够理解,但却并不能全然认同。若是易地而处,她只会管好自己的儿子,而不会上门去给旁人难堪,借此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归根结底,她沈琼并没做错什么,从头到尾问心无愧,凭什么要受这种气?
桃酥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云姑板着一张脸将方母给送了出去,随即紧紧地关上了院门,此事之后,方清渠便再无任何可能。
当初她看中了方清渠这个人,觉着有才学知上进,又是真心对沈琼好的,实为良配,所以才会帮着他追求沈琼,可到头来却是这么个结果。
她曾懊悔自己没能拦下沈琼同裴明彻成亲,如今,又开始后悔自己撺掇着沈琼接受方清渠。
云姑心中犹自懊恼着,再回来同沈琼说话时,不自觉地便带出了这个意思。
“这怎么能怪到你头上?”沈琼抱着汤圆梳毛,“非要说的话,大抵就是我运气不好,又或者不适合成亲嫁人。这也没什么,横竖我一个人过得也挺开心的,你今后别再盼我嫁人就是。”
云姑先前总是盼着沈琼能如寻常姑娘家一样,嫁人生子,白头偕老,如今经过方清渠这事后,倒是再也不说这事了。
“又或者,”沈琼说话间也没什么顾忌,玩笑道,“我赶明儿就如同前朝那些夫人一般,在自己家中养个男宠什么的,只要能哄得我高兴,倒也不错。”
云姑就算再怎么惯着她,骨子里却还是循规蹈矩的人,听了这话,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呛得咳了起来。
沈琼笑得前仰后合,她其实也就是随口一提,没想到云姑的反应会这么有趣。
“其实我觉着这样的确也不错,”桃酥凑热闹道,“还可以多养几个,看看谁最能讨姑娘欢心。”
沈琼忍笑道:“那还是算了……”
这么一搅和后,倒是也没人在意方母来过这件事了。
只不过晚间,沈琼都已经服了药准备歇下的时候,方清渠竟然来了,也不知是不是知道了白日里的事情,所以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桃酥冷着脸将人给拦在了外边,依着沈琼的吩咐回了方清渠,盼着他能知情识趣地离开。
以往,方清渠都是极听沈琼的话,可这次却怎么都不肯离开,一定要见沈琼一面才肯罢休。
桃酥没了法子,只能进内室去回了沈琼。
沈琼只穿了件雪白的中衣,头发也散了下来,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薄情的缘故,完全没法理解为何无论是裴明彻还是方清渠,都对这最后一面异常执着,仿佛非要听她亲口说出来才行。
事已至此,见了面也不过是自讨没趣,又何必呢?
可方清渠执意不肯离开,沈琼只得又换了衣裳,绾了头发,扶着桃酥到外间去见他。
“你不愿再见我,是因着白日里我娘来过的缘故吗?”方清渠没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
“是,也不是。”沈琼垂下眼睫,如实道,“我早就同你说过,我是个怕麻烦的人。”
且不说她对方清渠没多深厚的感情,就算是有,她也不会为此去讨好方母,更不会嫁过去整日里为了婆媳关系头疼心烦。
沈琼不是江云晴,不会单为了一个“情”字,便百般忍让。一旦有这个苗头,她就会直接掐灭。
这些日子以来,方清渠一直在为此事反复纠结,但始终寻不着一个妥善的法子来处理。如今沈琼先彻底挑明,他在心疼难过之余,竟也算是松了口气。
方清渠曾以为自己爱极了沈琼,为此可以不顾一切,到如今方才明白,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他可以舍弃仕途的便利,可却没办法毫不犹豫地违逆母命,而沈琼的病离治愈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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