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就这样吧,把人撤回来吧,他进了东煌,便是无恙,就不用再跟了。”萧怜将脸颊在那枕头上蹭了蹭,在海上,他自然是所向无敌的,又有东煌的舰队相迎,是她多虑了。
萧怜就这样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勉强可以下床出屋晒晒太阳,活动一下腿脚。
每次看到她如此艰难,秦月明就直替她不值。
“外面,最近都是些什么情况?”
秦月明扶着她,小心地一步一步挪,“回爷,皇上的御驾已经平安回了璇玑城,藏海和空桑的人也都陆续走了。说起来,空桑的白毛剑圣,还算是个有点义气的人,临走听说你病了,还专门送了两棵人参过来。”
“他只是个至情至性的江湖人,不过那个凤倾城就难说了,那两棵人参,你扔了吧。还有她在你额头上凿的这一石头,我棠棠在猎场受的惊吓,早晚跟她加倍讨回来!”
秦月明立时都觉得腰杆子硬了许多,“再就是孔雀王朝那边,以清倒是早早就走了,只是千渊始终没动。”
“他又搞什么?”
“不知道,据说天天坐着喝茶。”
“哦,那神皇殿呢,什么情况?”
“死了个圣尊,落得尸骨无存,而且坐的是第二把交椅,自然是天大的事,如今已经发出通缉令,要在整个圣朝境内抓捕东煌细作,泛天尊的圣令上说,如遇抵抗,就地正法。”
“哦。”萧怜没什么精神,就随口应了。
“对了,爷,还有一件事。”
“说吧。”
“圣朝还发出了禁海令,凡是圣朝辖内靠近东煌海域的船只,全部按圣朝叛逆之罪就地处决。我们派出去跟着国师的那艘船,撤离信号发出去好多天了,至今未归。”
“有都少人?”
“三十个决明子,是花郎里最好的,你当时说怕他海上有什么闪失,让我派人跟着,我就挑了最好的人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估计是……”
萧怜在花园的石凳上慢慢坐下,“三十个,可惜了。”
“不过你放心,他们都嘴巴严得很,身上又没有你的徽记,就算被抓了活的,也查不出什么。”
“好吧,就替我记在胜楚衣名下,将来若是还有机会,我向他讨回来便是。”
“你……,怜啊,三年前他祸害你一次,你整整担惊受怕了三年,三年后他又祸害你一次,你这腿脚只怕没个一个月都好不了。你还想往他身边凑?万一他什么时候再发疯,把你弄死了,我看你还有命在这里看残花败柳?”
萧怜放眼秋天日渐衰败的花园,哑然失笑,“他欠我的,我若不跟他讨回来,难道就便宜了他从此远走高飞,逍遥快活?当然不行。”
秦月明就更嫌弃了,“好了好了,我知道,等你安顿好这边儿就会去找他,我懂了。”她蹲下身子,“怜,不如你也带我一起走吧,我也想去东煌看看。听说那边儿,跟咱们这儿不一样。”
“你跟我去了东煌,你的周姚怎么办?”
“带上啊,你带上我,我带上周姚!”
萧怜戳了她脑门,“你是听说东煌那里遍地奇珍异宝,满城尽是黄金屋,动了歪心了吧?”
“哎哟,说的这么直白,讨厌!”
“好了,你去准备一下,替我寻个撵子,本宫要躺着回朔方,早点安排妥当,早点去找他讨债。”
“哎,好嘞!”
她们动身那日,萧怜是斜倚在撵子中的软枕之中的,八个力士抬着,走得也稳,只是比起车马,要慢上许多。
经过神都天街时,迎面一辆十六只銮铃的马车与轿撵擦肩而过。
萧怜听见铃声,掀了纱帐,便见对面马车的窗帘被一根手指挑起,露出千渊半张白皙如凉月的脸。
两人还没来得及对视,那边就收了手,帘子翩然落下,只留下一路銮铃清越的响声。
秦月明骑着马凑到撵子旁边,“奇怪,咱们不走,他也不走,咱们一动身,他就也动身了,神都这么大,这么多门,他往南,咱往北,还就这么偶遇了。”
萧怜向软枕之中靠了靠,“是啊,真是奇怪。”
背道而驰的马车,有节律地响着銮铃,白圣手小心问道:“殿下,咱们陪也陪了这么久,等也等了这么久,如今见也见到了,她的确已无大碍,可以回了吗?”
千渊合着眼,腰身端直地坐着,“回吧。”
接着,便是微不可闻的一声悠悠叹息。
萧怜,既然你已安好,那我也可以启程了。
——
海上,胜楚衣黑帆船驶入东煌的无尽海后,很快就乘着轿撵离了黑帆船,登临了东煌主舰。
他虽未现身,那十八艘前来接驾的舰船上,数万东煌水师仍旧整齐划一的跪拜,“恭迎君上还朝!君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主舰深处的御用舱内,暗黑与猩红交叠的奢华,奢华的猩红地毯上织着东煌特有的妖娆花纹,红毯那一头,一张软塌摆在落下的黑纱帐后。
榻上,慵懒地靠着一个人。
从纱帐一角便可看见,极粗的锁链蜿蜿蜒蜒,满室的血幽昙浓烈香气,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七年前,他带着那具焦黑的残骸,四个满身伤痕的少年,一把漆黑的魔琴,重返东陆。
当时上邪王三子已继位称王。
他听闻杀父仇人重返,立时调集整个魔国所有兵力,从与藏海国接壤的东陆边境起重重设防。
然而,千军万马却拦不住一个心力交瘁之人。
最后,上邪王城之下,百万大军之前,胜楚衣一人一琴,一曲心碎欲绝的《醉龙吟》,百万大军挥刀自戕,一曲毕,全军覆没。
他抱着劫烬琴,踏过尸山血海,犹如踏过修罗地狱,雪白的鞋上浸透了鲜血,一步一步踏入上邪王庭,每踏出一步,脚下的血印便如一朵绽放的血莲,满朝文武,无一人敢挡。
邪神一般的人,双目血红,发丝微乱,一手将琴竖于身侧,在那皇座上稳稳坐下,一言不发。
身后随他而来的少年便向下面跪伏的人群宣了八个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如此简单,在东陆纵横了数百年的上邪魔国便覆灭了。
他登基加冕之后,就再也没有露面,四个少年替他做了所有一切。
满朝文武进行了一次彻底洗牌,顺者留着,逆者去之。
剪除余孽,剿灭残部,安抚附庸,整顿纲纪,巩固帝位,另建皇宫,所有的一切,都是悯生等人代他完成。
而胜楚衣这段时间,只做了一件事,就是以新帝的身份,成为上邪魔国镇国之宝“方寸天”的新主人。
将一个被炎阳天火处死的人魂魄重新找回,令其死而复生,本身就是逆天而行之事。
方寸天是上古传下的邪魔之物,从来没人知道它到底能否真的有起死回生之力。
因为那招魂的代价实在是太为惨痛而巨大,也非常人所能承受。
上邪的老巫祝将那只刻着“方寸天”三个字的玉简交到胜楚衣手中时,颤颤巍巍地反复告诫,“这里面,住着一个邪神,你若是与他立下契约,就迟早会被他夺走一切,包括你自己!”
可是已经疯魔了的木兰芳尊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只要阿莲能重新回来,只要让他重新看到她开心地萦绕在他身旁,蹦蹦跳跳,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东煌帝国的崛起,还来不及宣告天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周遭所有小国夷为平地,在以东煌皇宫为圆心的七个方向进行了七场大屠杀,奴隶连夜挖渠,将鲜血引向帝国的核心。
这个由百万生灵的鲜血打造的巨大七芒星,果然成功催动了方寸天。
胜楚衣立在七芒星中央,以己身为地狱,纳百万生魂,再以这血肉之躯铸成的地狱作为容器,承受无尽折磨,最后将这痛苦献祭于方寸天。
然而这些远远不够,他在半梦半醒之间,似是有人在耳边低语,“胜楚衣,你的灵魂我是见过的最美的事物,献给我,将你这一生所有的光明与温暖都献给我,我便如你所愿!”
“原来你要的只是这个,若你能将她带回,给你便是!”
他应允的瞬间,如跌入万丈深渊,从此置身极寒而不能成冰。
当从献祭的法阵走出时,曾经天神般的人已是白衣褪尽,身披无尽黑暗,双眼鲜红如艳丽的琥珀。
然而,即便付出了所有,招魂的仪式也并未如愿完成。
在最近要关头,他体内刚刚形成的冰渊之极与原本的沧海诀在剧烈的刺激下对冲,发生反噬。
等到剧烈的震动和混乱结束后,那只玉简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焦黑的尸体不可能复活,那么阿莲会在哪里?
他又迫着上邪的老巫祝陪他在收藏上古典籍的地宫中整整翻查了一个月,甚至强行学会了那些上古文字,才终于找到了“来处来,去处去,尘归尘,土归土”这十二个字。
来处来,她是朔方萧氏皇族的女儿,所以,她一定会在那里重生。
抱着这一点点希望,胜楚衣又打算重新踏上那片让他心碎心死的西陆。
然而,就在出发前夜,方寸天的侵蚀第一次发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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