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张着唇,小狗眼睛微微发亮,晰白透红的面庞缀了傍晚余辉,竟是说不出的柔和。
六安回来后她身旁的人负手,微微笑道:“长手了?剥。”
那声音谈的上温柔缱绻了,可内容却与风月毫不相关,甚至于十安而言有那么些许残忍。
宋景和打量着他的丫鬟,今儿穿的还是那身从国公府带回的衣裳,手从袖子里露出来,白的像笋,只一脸呆滞的表情,像只傻犬。
那热乎乎的栗子一抓,指尖都黏,香气扑鼻,十安眯了眯眼睛,被人一拽大辫子,顿时清醒。
三少爷让她剥,没让她吃QAQ。
这一条街人来人往,路上还有抬碑经过的,上刻的碑文多是墓志铭。松石县的工匠里头这种石匠最吃香,往年牌坊多,县里过城门后就能看见一条,高大现如今消停了些。
三个人找的客栈在一家医馆跟酒馆中间。
那医馆前的对联则是:旋回大爱复回春,不负壶里洞天,人间日月。
但得众生皆得健,何妨门前罗雀,药架封尘。
十安看了一眼,认得几个字,嘴里念出来的却是,方回大爱复回春,不负业里洞天……
客栈里有人噗呲一声笑出来,高高的门槛后面站定一人,穿着杭绸直裰,虽胡茬冒了点头,鬓角齐齐整整,笑容可掬。
“宋公子啊,出来游学吗?”陈岁然抚掌,侧身道,“快请进。”
他凤眸一眯,清了清嗓子笑道:“在这儿也能遇见,缘分使然,宋公子打尖还是住店呢?”
宋景和慢慢的剥栗子,也不抬眼,照理说陈岁然在那日县衙二审后就该收押的。只不过当天宋景和在秋棠关耽搁了,一时没能亲眼看见。如今在这儿遇见,他却现归结为有人有意为之。
来来往往的有客商小贩僧侣读书人,客栈里鱼龙混杂,陈岁然见自己的外甥给他摆架子一时也不生气,笑眯眯地问候他身边的十安。
十安是个小姑娘,头一回来客栈,怀里抱着糖炒栗子,瞧着是格外乖巧。加之被他一笑,脸都憋红了。
“陈师爷怎么在这里?”宋景和笑。
“托你的福,县老爷让我出去看看大燕土地,算是放假了。”
“陈师爷是刑名师爷,该懂咱们大燕的律法的,出门随便看看,想必不安全呀。”宋景和跨过门槛,门劵都在六安那儿,六安去办理登记,留他两个人说话。
那一袋糖炒栗子宋景和也没工夫去搭理,乐的十安笑不拢嘴儿跟着六安。
宋三少爷这大狐狸遇上亲戚,两只白皮黑肚大狐狸斗法,十安不敢看,就怕惹祸上身,近来宋三少爷做事就喜欢牵连上她,真真给她浇了一肚子苦水。
屋顶上落了一层余辉,他背影挺拔,面容淡漠,来往的看他多眼,宋景和只盯着他这懂律法的流氓舅舅。
“你年纪不大,心思真多。小小年纪,可知道做事要负后果?我陈岁然没得罪过你,甚至想帮一帮你,结果却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要被你逼到死地。”他走近几步,低低笑了几声,颇为无奈。
“我不稀罕。”宋景和抬眼,那话出口,凉薄至极。
“我曾经也说过这样的话,彼时家庭美满,父母健在,家产丰厚,衣食无忧。”陈岁然微微笑,“少年人不稀罕。”
“一手好牌叫你打个稀巴烂,你觉得那些是黄粱一梦了。如今你孑然一身,你后悔,那是你活该。”
宋景和与他擦肩,勾唇笑道:“陈岁然,我娘最后死的时候,你猜猜,她说的是什么?”
陈岁然怔住,微驼的背脊一僵,唇颤了颤。
第10章
“你娘她说什么?”
宋景和漠然不语,忽听得十安惊讶的呼喊:“什么?两间?”
六安无奈:“最近要过花朝节呀,来的人本来就多,我们是晚了,好歹有两间,将就将就。到时候我睡地上,你谁床上。中间横上桌椅板凳,不会有事情的。十安你就放一百个心罢!”
十安给六安剥栗子,解释:“两间当然可以,只是好奇,明明那本子上有三间没勾,怎么一出口就成了两间。”
柜台前面的掌柜细长眉眼,嘴角一颗痣,手上的笔一转,三个全勾上了,笑着道:“最近花朝节,这是替我一个旧友留的,对不住,先前没勾上叫姑娘误会了。”
十安摇摇头,抓着鬓角的乱发别到耳。后,小声道:“没事,只不过你这本子上登记的怎么有疏漏呢?朝廷规定了来往住店的僧侣得记上度牒,在外客行的也得记上门劵,怎么你家缺了这么多?要是官府来查,少不得要罚点钱。”
说起罚钱,十安又是一阵苦恼,两间房居然都得花上一两四分钱。
她抬眉,背脊一凉,见得宋景和在看她,顿时憋了个笑乖给他看,可外人看着,倒像是逼迫的一般。
宋景和的视线越过她,落在那身后的掌柜身上,末了转了转,冷笑道:“晚上你睡地。”
话音一落,她就没气了,肩膀一耸,垂头丧气躲在六安后面。掌柜瞥她一眼,她竟在偷吃栗子,一次居然还吃三个,一张脸塞得面颊都鼓起来,不大像个聪明人。
方才说的话,也不大像是她有意说出来的。
宋景和不说,陈岁然抓着他的肩膀,终肃然道:“你告诉我,我若是何处做的伤了你,作何补偿都可以。”
他今年算起来三十多岁,仕途无望,衙门也不需要他。这次是县令帮他一把,拿死牢里的犯人充数,到时候上刑场,砍头不过短短一瞬,人头落地后审官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已经无法挽回了。
宋景和低着头,附耳道:“跟你有什么好说的,嗯?舅舅。”
陈岁然不是滋味,听到他喊舅舅,如刀剐心。
他的外甥,害他至此,可陈岁然依旧是愧疚,对他妹妹的,这辈子皆无法偿还。
那年隆冬大雪,人抱着他哭,他个没良心的却把人推走了,这一走就给卖了。给同窗当师爷之后他狠狠逮了那些人贩子,大燕的律法烂熟于心,虽有了个人样,但能换回什么呢?
“你怎么这么狠?”陈岁然眼眶发红,弯着的背挺直了些,手搭在他臂膀两侧,喉结微动,勉强笑道,“像我。”
跟个混球没两样。
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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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人上楼去,宋景和本是一个人一间,看了眼十安,换了主意。
“在哪儿睡地都是一样,你来我这里。”他推开一侧的门轻声道,“夜里我渴了你得倒水,我饿了你得帮我去买夜宵。懂吗?”
六安意味深长一笑,宋三少爷直接给他一脚:“夜里警醒点。”
宋景和掸了掸衣袍,挺腰直背推门而入。
“还愣着干什么?你这样子我看不上,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他不悦道,修长的手指扶着门,侧脸看她,几分躁狂。
十安进屋先看一圈。窗明几净,窗台上摆了一盆小青萝,此刻外面的酒楼已经点上了灯笼,夜风徐徐,帐子微微晃动。
点了灯,屋里面顿时亮堂许多,一扇屏风素白面,普通木底,隔着卧室跟净房。床帐子被三少爷撩起,抱下一床被褥丢在床前面:“你睡这里。”
口气不容人拒绝,俊秀的眉眼此刻有些许凌厉。
他腰上系的宫绦一扯就滑落了,十安咽了口口水,往后一缩。
宋景和挑眉,垂着眼看她,一身青绿像棵白菜,偏生睁着一双大眼睛,没那个眼力劲。他不需要旁人服侍,生性冷淡,外人跟前虽和蔼,心里头又偏又暗。十安跟着他三年,该了解一二,这个时候爬着跪着得闪开。
他心里默念了三声,十安没走,宋景和便弯腰下,给了她一记教训。
“啊啊啊啊啊!”
他一巴掌打在十安的屁.股上,她立刻住口,双手捂着嘴极度震惊。
孤男寡女,她一直很抵触跟男人在一间房,十安她娘在的时候千叮万嘱,女孩子清誉最要紧,千万提防这些狗东西。
“叫什么?这么大声音旁人才真要去误会。”
十安不服,但商量道:“你不能这样,读书人在外形象要紧,打我得一时爽快,可落在别人眼里少爷就跟登徒子一样。您是光风霁月的人物,身上不能有这样的污点,到时候没有婆娘愿意跟你。”
婆娘?宋景和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便是不说话,十安都觉得压力极大,忍着抬起头,最后讨好一笑:“不过现下没人,我不介意。”
他淡淡道:“你不介意那就好办了。”
瞄了一眼床,他指着道:“铺床,洗干净了暖上去。”
宋景和如愿见到她伪装不住的表情,细心地为她用手指梳笼鬓角乱发,哄道:“不是你说的吗?不介意。怎么现下跟要死一样?你不愿意?”
十安哭不出来,听人说,眼泪在男人面前就得用在刀刃上,尤其是当一个男人逼迫你的时候。
她那一双杏眸微朦,细看似有眼泪,但就是出不来,蒙蒙如雨雾遮了山间一弯月。
宋景和闭了闭眼,把她推开:“听见了就去做,我的贴身侍婢得有脑子,有耳朵,有手有脚,对我忠心。你要是一样办不到,路上没了盘缠就让六安卖了你。届时去窑子还是去旁人家里,有你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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