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想原谅。
“原来是段侍郎家的小姐,是我思虑不周。”太子似笑非笑收回狐狸皮斗篷,她依旧是那么记仇的小性子,“冒昧问一句芳名?”
“祝允岚。”
太子脸色十分和煦,又同允岚多说了几句。
裹着皮裘的允岚,少见地红了脸,霍为给的这件皮裘,真的太暖和了……
最后,霍为提出,将允岚护送回去。
太子挑眉,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
“多谢霍将军,我不需要。”允岚拒绝,满脸微笑。虽不懂他为何这么好心,终究出了气。
“扯平了,还请段小姐以后莫要再怪罪在下。”霍为并不生气,反倒觉得这一身明黄装扮的女子,言语冷漠之余有些许小孩子的俏皮。
他当着别人的面,伤她情面,她逮着机会也要报复回来。
远处众人都撇了嘴,问段思涵:“你姐姐还用以前的姓,她这不是在打你爹爹的脸么?”姓氏都还没改,这是没认祖归宗吧。
“姐姐她只是不懂这些规矩。”段思涵语气糯糯,指甲掐进肉里去,阴戾地看着人群中众星捧月的祝允岚。
平生第一次,段思涵遇到了巨大威胁,只因她曾喜欢的,和她努力想得到的,都被祝允岚这个村姑得到了,轻而易举。
“什么不懂规矩啊,依我看,她这是嫉妒你,想要抢走你的一切。现在看来,她挺成功,过不久,你父亲母亲大概也会被她哄得服服帖帖。”
段思涵脸上笑容灿烂:“这是什么话,我父亲母亲多正直的人,怎会偏心?”
那人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一路回家,段思涵同祝允岚,两姐妹安静坐在马车里,居然一点幺蛾子没有。傍晚时分到家,各自回了房,等晚饭时再去见见母亲。
段母耿氏还在病中,这也是今日她没陪着两个女儿前去的原因。
“真是奇怪,这段思涵哪会这么容易就偃旗息鼓?”炙仁身上围着熊皮裘,暖和得一批,坐在椅子上翘二郎腿,捏着个酥饼啃,哪有个书童或是下人的样子,完全是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样,“怕不是憋着什么坏水。”
“坏水好水,管他什么水,水来土掩。”允岚正色看着炙仁,如同长母般教训道,“倒是我要说说你,今日得亏那小奴救活了,否则英王幺子喜宴上死人,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我知道。”炙仁吃不下酥饼了,捏在手里抠,不说话,只是点头。要真出了事,英王府要他偿命,侍郎府可不会为了保他一个下人,去得罪权贵。
“你也不小了,要懂得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有,你对段思涵的态度也得改改,只要当着别人的面,就得尊称一声小姐,不然——”
“知道了,知道了,别念啦。”炙仁小嘴巴揪起来,捂起耳朵不肯听。
正好外面妈子敲门,说是夫人叫小姐过去。
炙仁吐了吐舌头:“不会是骂你的罢。”
“你说呢?”允岚伸手指点点他的脑瓜,出门去。
已是晚间,院子里灯火幢幢。段母房内一股子药味,直冲脑门,允岚倒是习以为常。
仔细打量这昏暗室内,幽幽的烛火波纹,沉静冰凉,最里面的床边半躺着个女人。这个女人,同允岚有着相似的面容,在灯火下轮廓尤其明显,却衰老得尤其厉害。
这些年,段母耿氏虽为正室,却只为段家诞下一女允岚,妾室锦娘屁股争气,反倒连生两个儿子。
耿氏生病,丈夫段鸿宝得装装样子,才偶尔过来看望。
一个正室每日过这垂头丧气的日子,愁容满面,容颜逝去只是眨眼之间的事。
段母头上系着个绑带,一脸的怒色,就等着允岚过来:“你给我说说今日的事。”
屁股还没沾着板凳,允岚听这话,默了一会才说:“母亲是听人说了什么?”
“你就想说涵儿告的状?”段母看惯宅子里的争斗,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把她炸得滋滋作响,她立即发起脾气来,“你就把你妹妹想得这么坏?!你妹妹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里闷生气,却死活不说你一句话不好。我找了婆子车夫来问,才知道你干下惊天的大事。”
说到这里,段母脸面潮红,如同煮过的虾。
“她算我哪门子的妹妹?母亲既要为段思涵鸣不平,那我且听听,我是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大事,叫母亲这般生气。”允岚挺直脊背。
“你你你!”段母见她毫不知悔改,便扶着额头,痛心疾首地将允岚的罪状一一列出,先是纵容书童炙仁毫无礼数,不仅对段思涵无礼,还差点在英王府的喜宴上闹出大事和笑话来;二是允岚不知羞耻和自重,为了救人差点丢了名节不说,竟凑上去讨霍为的喜欢,叫人白说闲话;三是不尊父母,认祖归宗了,仍当着别人说自己姓祝。
一连数完罪状,允岚的心也凉了。这么细碎的小事,可大可小。生身母亲竟非要将自己整饬一顿,仿佛这样才能出一顿气。
“全是我的过错,不论大小,倒是清楚。为何母亲你一字不肯提我的好,提我救过的人?”允岚神色戚戚,看着面前的生母耿氏,只幽幽道:“若是养我的祝家父母听说此事,定会宽慰理解我,而不是这般斥责羞辱。更何况,我为何姓祝,母亲您难道不该比外人更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一定都是小仙女,哈哈
☆、003-捉虫
允岚神色戚戚,看着面前的生母耿氏,只幽幽道:“若是养我的祝家父母听说此事,我想会宽慰理解我,而不是这般斥责羞辱。更何况,我为何姓祝,母亲您难道不该比外人更清楚?”
段母被这句话惊得目眦欲裂,如同被人揭了一层皮,面目刺红,嘴唇颤抖,一个字说不出。
“混账东西!”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冲进来,不用回头,允岚都知道是自己的生父——正直誉满京城的段鸿宝段侍郎,“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生你,更不该将你寻回,就该让你在外面吃尽苦头。”
“你这是做什么,毕竟亲生的骨血,怎好让她流落在外?”耿氏毕竟还是心疼自己亲生女儿一些,帮腔说了些话。
段鸿宝叹口气,让允岚去祖宗祠堂罚跪两日,满脸忍耐嫌弃。
“女儿错了,不该与思涵妹妹争。”打量段鸿宝儒雅清秀的面庞,允岚也不为自己争取辩驳,只是说,“既妹妹说是为了我,才让出与霍将军的婚约。我本也不中意霍为,看那霍为的样子,心中也定只有妹妹。那便让思涵妹妹同霍将军成亲罢。”
说完,允岚决绝推门离开。
“婚约早定下了,你不嫁谁嫁?”段母这话脱口而出,随即捂上了嘴。
“说什么浑话?!”段鸿宝也不知道在吼谁,一时气氛沉冷到极点。
允岚的步子一顿,继续往外走。
段鸿宝看着她孤弱背影,不忍心再吼:“饭都没吃,你去哪里?”
“祠堂罚跪。”
段家的祠堂十分豪华。允岚跪在经久的旧蒲团上,仰头望烛火映照中的一尊尊木牌,上面都是段家列祖列宗。允岚嘴边一丝冷笑,看来段侍郎过得实在风光,也想让地底下的先人们都知道,都看着。
偌大的祠堂,门窗掩蔽,实在有些诡异。
窗外响起了扣扣声,允岚的心提起来:“谁!”
“是我。”炙仁抠开了窗户,头挤进来,还有一只手,手上半个馒头,小声说,“我刚刚去厨房偷的,我吃了一半。”
看着窗外黑夜中,炙仁亮晶晶的眸子,允岚的喉咙有些灼痛,她勉力站起来,挪到窗边,接过那小半个馒头,又掰了一半给炙仁。
炙仁也不矫情,侧坐在窗边,和允岚一起默默地啃。一室摇曳灯火,两个瘦弱的身影背靠背贴着冷墙,隔着窗分享食物。
“你哭什么啊,”听到抽噎声,炙仁翻个白眼,“谁让你赌气不吃饭,那段思涵今晚可是爹疼娘哄的,山珍海味呢。”
允岚侧过脸,抹干净泪痕,不说话,只是低头嚼着干巴巴的馒头。
远处一阵人声传来,炙仁赶紧离开是非之地,一溜烟跑没影了:“敢情段思涵吃饱了撑的来搞你,允岚你自求多福。”
允岚回到屋子正中的蒲团上,低头擦干脸,将馒头藏在袖子里。
段思涵哭闹着推门进来,旁边久病的段母耿氏,亲自过来劝她,不要意气用事。
“姐姐被霍为哥哥羞辱,不愿意嫁入霍家,弄得父母左右为难,这都是我的错,我的不该。我们姐妹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段思涵哭哭啼啼,“父亲若是要罚姐姐,思涵作为妹妹,也当一同受罚,静思己过。”
耿氏命婆子拉着她:“涵儿,你身体本就不好。这事与你何干?别跟自己置气。听娘的话,回去歇着啊。”
允岚听着她们在祠堂里闹,背和脸都没转过去。
段思涵闹得乏了,终于回去歇着,反倒段母耿氏提着一篮吃食进来,揭开盖子,里面有红烧猪蹄、八宝白斩鸡,还有一份饭后甜点。
这就是山珍海味?允岚看完有些想笑,炙仁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