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曲柔如同一盆水泼到了面上,有些醒悟,有些羞惭。
“大姐姐……”她嗫嚅道,不知道该不该将下面的话说出来。
霍枕宁见她多思多虑,以为还没有想通,放缓了语气同她说道:“爹爹很喜欢你的,你瞧,他给你造的公主府,在东内湖边上,比我的宅子还要大上一些呢。”
平日里,父皇对她的点点滴滴忽然涌入脑海,霍曲柔抱膝而哭,好一会才停下来,趴在大姐姐的床榻旁,哭着向她说了一些事。
霍枕宁捂住了嘴,震惊之色浮上面容,脚下却不停,一径地跑出去了。
霍曲柔哭倒在大姐姐的床榻上,痛苦而绝望。
抉择虽痛苦,但如果是正确的,她不后悔。
☆、谋逆(下)
宫变正在悄然地发生。
宫漏极深, 风烟俱静,偶然有黑压压的一片老鸹飞过, 翅膀扑棱着, 一霎儿就没了踪影。
梁国公主在玉阶上站定,木樨拿着鞋追出来,扶住了公主的手臂。
“公主要从容。”
木樨的话温柔却又力量,她蹲下身子, 仔细地为公主穿上了鞋子,轻轻掸了掸其上的绒球,再缓缓起身,为公主披上斗篷。
霍枕宁眼望那被雪覆盖着的重阶金顶,重重的宫殿之外, 远山连成一脉。
“着人将二殿下看管起来。”皇朝的公主眉眼沉静,将双手笼在了斗篷里,轻轻地交握在一起, “不管真假,这紫宸殿一定要走一遭。”
由应大虎掌灯, 身后只随了木樨、兰桨, 绿沈,也不乘轿, 悄无声息地往紫宸殿而去。
江微之率禁军在灵州, 此时殿前司由姜鲤统领,近日战事危急,他一定贴身护卫爹爹, 若是紫宸殿有异动,首先要过姜鲤这一关。
霍枕宁在甬道上疾行,脑中思虑万千。
四皇子今夜意图宫变。
这是阿桃方才说的那几个字。
一个未有兵权、没有朝臣支持的普通皇子,为何会选择在今夜宫变谋逆?
即便杀掉皇帝,矫诏上位,也无法面对朝臣的讨伐、悠悠的众口,更何况,大梁还有储君。
他凭的是什么呢?
霍枕宁冥思苦想,木樨在一旁忽然停住了脚步,她好像听到了什么,轻轻拉住了公主。
“咱们不可贸然而去。”她用极细的声音提醒着公主,“万一谋逆里应外合……”
霍枕宁醍醐灌顶。
里应外合。
四皇子在宫中矫诏,皇城外大军压境,杀入帝京,谁人敢不服?
这么看来,莫非灵州一战,叛军赢了?
若不然,为何四皇子胆敢在今夜发动宫变。
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她抬头看了看那一轮月,停住了脚步。
“大虎,拿着我的令牌,即刻令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谢小山,领兵在东内门等候,兰桨绿沈,前去东宫,探询太子的下落。”
她不知道姜鲤会不会护住爹爹,但她势必要去紫宸殿走一遭。
木樨知道事态的紧急,低声吩咐了大虎几人几句,这便同公主道:“此时夜深,宫中未有任何动静,二殿下会不会……”
霍枕宁摇了摇头,稳住了自己的心神:“不管会不会,总要去走一遭。木樨,本公主平日里同爹爹都是怎么样的?”
公主冷不防这么问,木樨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公主在陛下面前,有如寻常父女一般,没有什么规矩禁制。”
霍枕宁笑起来,拍手叫好:“是了,本公主去见爹爹,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
她提起裙子便跑,一边跑,一边将自己的头发散开,大声地哭喊着,往紫宸殿去。
紫宸殿周遭护卫森严,门口两位护卫乍见一位散发少女扑来,下意识地举起长/枪格挡。
霍枕宁斥道:“让开,我要见爹爹。”
姜鲤从侧方赶来,见是公主,拱手道:“殿下何事?”
他见公主一头乌发散落,神情委曲,少不得要问一句。
霍枕宁却有些疑惑了,姜鲤亲自护卫紫宸殿,此时又一派祥和,爹爹应当不会出事吧?
她放低了声音,看了紫宸殿中幽幽的地灯,小声问道:“爹爹安睡了?”
姜鲤眼中有些警醒,他摇头说未曾。
“半个时辰前,四皇子殿下来向陛下回禀赈济灾民一事,此时还未出来。”
霍枕宁脑中轰的一声炸开来,她稳了稳心神,向着四周看了一眼。
紫宸殿前便是御道天街,一览无余,没有任何地方可藏匿反叛。
姜鲤见公主神情有异,追问了一句:“殿下,出什么事了。”
霍枕宁脑中有万千思虑。
四皇子敢孤身前来,定有倚仗,否则他该怎么全身而退。
由此可见,这紫宸殿外一定危机重重。
她依仗着平日的做派,大哭了起来:“放我进去,我要见爹爹。”
哭着哭着便倒在了姜鲤的身上,低声在他耳边道:“四皇子今夜宫变,禁军中定有反叛。”
姜鲤胸中一紧,将公主扶起来,小声道:“四皇子孤身进去,公主可装不知晓,径直进去,殿外有我。”
霍枕宁心跳隆隆,哭着便进去了,姜鲤示意两名护卫随着公主进去,再命一队人在宫中加紧巡防。
霍枕宁一脚踏进了紫宸殿,正殿中地灯幽幽,并无一丝儿的动静。
她哭喊起来,声音响亮,带着平日里的刁蛮不讲理:“爹爹,你偏心!凭什么给二妹妹造那么大的府邸!女儿不依!”
她一路踢踢踏踏的,不顾内侍宫娥的阻拦,一径儿地闯进了陛下的寝宫。
皇帝的寝宫并不大,那写着“又日新”的匾额下方,黄花梨架子床的月洞门里,两道御帘卷起,皇帝身着寝衣,捂着胸口面色苍白、几欲昏昏的样子。
在他的左手边,四皇子霍陶光坐在那黑漆描金的靠椅上,面色青白,眼含慌张。
他乍见大公主披头散发地进来,一下子站起身来,有些失控地喊道:“你怎么会来?”
霍枕宁眼见爹爹脚边上一碗被打翻的碧粳粥,登时知晓了爹爹的面色为何如此难看,她手抖的厉害,爹爹是中毒了吗?
可是此时却管不了那么许多,她本就是张扬跋扈的性子,此时箭步上前,直接上手,噼里啪啦扇了四皇子两个大嘴巴子。
接着坐在了爹爹的身边,揽住他的肩膀,急急问道:“爹爹,你怎么了。”
那四皇子被霍枕宁这般一打,心中登时怒火万丈,他如今只得十五岁,虽经过些历练,到底还是惧怕父皇的威仪,心中慌张。
他在半个时辰前,以奏报中原蝗灾一事觐见父皇,并献上了一碗碧粳粥,原本是想趁着父皇中毒时,威逼他写下将皇位传与四皇子的诏书,只是还未及逼迫父皇传诏,霍枕宁却闯了进来。
霍枕宁方才进来时,叫喊着同二姐姐的一些恩怨,想来只是误打误撞撞见了,应当是不知今夜宫变之事。
四皇子捂着脸,冷冷看着眼前这一对父女,他忽然就冷静了下来。
“大姐姐,您不分青红皂白,便打了弟弟几个耳光,您这是跋扈惯了吧?”他冷冷出言,看着跟着霍枕宁身后一串儿的宫娥内侍,“父皇吃错了东西,这会儿正难受呢,您却在这里耍威风?”
皇帝拢共了吃了有两三勺碧粳粥,此时胸中鸩毒郁结,唇角便流了些许的鲜血,他扶住了女儿的手,来不及问她的来由,撑着力气问霍陶光:“这天底下断没有儿子弑父的道理,阿英,你所求的是什么?”
霍陶光嘴角斜斜一笑,有些丧心病狂的意味。
“弑父?儿子怎敢?您吃错了东西,怎么能赖在儿子的头上?”他缓缓地自怀中拿出了锦帕,仔细地擦了擦自己的额头,“东宫病弱,您又病入膏肓,此时不传位于儿子,还等什么呢?”
东宫病弱,霍枕宁的心此时提到了嗓子眼里,又是担忧弟弟,又是害怕爹爹的鸩毒发作,心紧紧地揪起来。
皇帝拍手大笑,笑了一会儿便咳嗽起来,霍枕宁忙为爹爹轻拍背部,等待他说完。
“朕常看史书,往前那些个朝代,常常有皇子谋逆、兄弟阋墙之事,朕想着朕的儿女不多,朕也待他们好,一家子总要和和美美的才好,万万没想到,竟还是养出了一个畜生。”
他有些虚弱地靠在女儿身上,笑着说,“阿英,你敢孤身前来,朕的这禁卫军里,怕是被你策反了不少吧。”
霍陶光眼中有厉色——事已至此,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儿子是畜生,老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耳听得外头有三声焰火升天的啸音,须臾便有兵器相接的争斗声,他心知事成,愈发地狷狂起来,“父亲还是赶紧立诏吧。”
皇帝摇了摇头,还想同他讲道理,霍枕宁却听着外头的喊杀声,已是不耐烦了,她放开爹爹,一下子站了起来,缓缓挨下身子,自靴筒里掏出一把火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霍陶光的右臂开了一枪。
霍陶光冷不防挨了这一枪,彻骨的痛弥漫全身,他一下子歪倒在地,不住地在地上哀嚎。
霍枕宁被火铳巨大的后坐力带到在床榻上,良久才缓过神来,站起身道:“将这逆贼打晕,藏进那个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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