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敏默然,无声地领了命,又试探道:“这一趟,您是不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所以……”
他没有将下面的话说出来,可江微之知道他在问什么。
“父亲守了二十余年的国门,除却每年回京探亲的两个月,没有一日不在为国效力,二哥三哥十五岁便随父亲上战场,为国征战。”他有些黯然,“唯有我,因了公主的喜欢,困于帝京。他们不该死,也不能死。”
郑敏有些反对的意见,江微之身为齐国公府最小的儿子,本就不应该再上战场,怎能是因为公主的喜爱呢?
江微之破天荒地对郑敏说了许多话。
“这二十余年,每回父亲大战,母亲便一定会烧香拜佛寝食难安,每回父亲音讯隔绝,母亲便以泪洗面,如今四十不到的年纪,便落了一身的病,若是父亲今次为国捐躯,母亲怕是会伤心欲绝。”他想到自小家中每逢大战时的凄惶之景,颇有些落寞,“二哥三哥自打上了战场,两位嫂嫂便和母亲一样,成日里担惊受怕……”
他看着郑敏,似乎在倾诉什么。
“公主与我,不过是年幼时的执念,时日久了,自然便忘了。”他心里有隐隐的痛,不甚明显却牵动心肠,“她那样的人,怎能去做寡妇?”
郑敏被他说动了,若有所思。
“是啊,公主见天儿地缠着您,若是您日后真上了战场,公主决计受不了独守空房的寂寞,一定会陪着您上战场打仗去,公主又是那样娇滴滴的一个人儿,谁舍得让她守寡啊!”
军中人谈吐粗俗,江微之万万想不到,郑敏连独守空房的话都说出来了,到底是年轻人,登时有些脸热。
郑敏还要说个不停:“您是不知道,女人是有多黏人!我家那口子,每回我出远门,她都能把我给磨死!”他想起家里的妻子,一股柔情泛起,叹气道,“您这样做,或许是对的,公主她还小,同您也没什么深厚的感情基础,说不得过个一年半载就把您给忘了,日后再选个好驸马,来年生个一儿半女,也就忘干净了……”
话音未落,却见眼前的节使捂口咳嗽,似乎快将心肺给咳出来了。
郑敏定睛一看,江微之停止了咳嗽,拿下了捂口的手,那洁净的手心多了点点血滴。
郑敏慌道:“这是那怔忡之疾还未好透吧!我听那营医说,若是病情加重的话,会有咳血的症状。”
江微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郑虞侯,办事去吧。”
郑敏讪讪地应了一声是,不仅在心里嘀咕。
男人心,海底针呢。
当下郑敏又听了江微之一些叮嘱,便留他在此地,自己携了两名长随一路往回赶,到得封龙岭公主的营帐时,已是夜幕时分,在帐外禀报了一声,立时便被兰桨带了进去。
霍枕宁泱泱地坐在地垫上,见郑敏来了,眼里闪过一丝儿神采,急切地问他:“江迟去哪儿了?”
郑敏得了自家上宪的叮嘱,自然不敢对公主实话实,铁了心道:“节使另有军务,特命臣回来调兵。”
霍枕宁哪里能放过他,见他如此公事公办,也来了精神。
“郑虞侯,撇开金银财宝不谈,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郑敏正严阵以待,乍听公主这般问话,愣了一下,两条浓眉纠结在了一起,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道:“最想要的……是您撇开的那些金银财宝……”
霍枕宁失笑,便问他:“当年你大喜,本宫还送了你的夫人一柄玉如意,既要金银财宝,那是最好不过的。”
郑敏纠结了好一会儿,叩首道:“卑职一家在东水关赁的屋子,到如今已有数十年了,在帝京仍买不起一间宅院。”
霍枕宁点头答应他:“本宫回京之后,便命应大虎在东水关给你买间屋子。”
郑敏知晓公主素来乐施,得了这句话,连连叩首谢恩。
“您想知道的,卑职全告诉您。”他诚恳极了,义无反顾地向公主投了诚,“节使现下正在牙狼关外,监视北蛮的动向。”
霍枕宁满意地点点头,“本宫这就去寻他去。”
郑敏一下子慌了神。
特么的,节使若是知道自己北他卖了,大概会杀了自己吧。
他脑中浮想方才江微之同他说的话:“见了公主,不管你怎么说,只消让公主死心便可。”
他绞尽脑汁,仰着头阻止了公主。
“公主,您万万不能去。”他苦口婆心,试图将自己装的更诚恳些,“您没发现,海镜海将军也不在这封龙岭了么?”
霍枕宁心头一跳,看向郑敏。
郑敏继续编。
“节使为什么突然去了牙狼关,一则是为了探听父兄的下落,二则,是为了海镜海将军。”他涕泪直下,颇有几分为公主打抱不平的样子,“国公爷失陷,海将军带领巾帼军前来襄助,节使感其诚心,便动了心,因了这一分心动,节使对您生愧,这才愤然出走。”
他说到此,更加表现的像一位忠心的臣子,伏地叩首:“公主啊,您还是回京城吧,这里是战场,您在这里,徒增陛下的忧心啊。”
霍枕宁听到这里,匪夷所思地在眉间打了一个结。
若是远在牙狼关的江微之听到此言,大概也要继续吐血,吐到死了算了。
至于那莫名其妙被安了一个,使人动了一分心的女主人公海镜,若是听到了郑敏郑虞侯的胡言乱语,可能要拿上大刀,把他劈成两半才好。
霍枕宁掐了掐自己的虎口,镇定地问向木樨。
“他说,江迟对海镜海将军动了心?”
木樨皱着眉头,也有些匪夷所思。
“海将军这几天日日追着姜步帅打架,那里有功夫让江微之动心呢?”
她和公主对了下眼神,这郑虞侯,是失心疯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对不起,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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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底诀别
海镜刚从封龙岭下来, 便兴冲冲地来找姜鲤切磋武艺。
然后就被拐进了公主的帐子。
木樨给她盛了一碗干果红莲薏米甜羹。
“海将军,此羹补身益气, 你快些尝一口。”木樨热情洋溢地招待海镜。
海镜受宠若惊, 把手在自己身上蹭了一蹭,接过来便尝了一口,软滑香甜的口感登时让她两眼放光,一口气将剩下的甜羹干了。
公主托着腮, 极其温柔和端方地看着她。
海镜心满意足地向公主道谢:“公主好体贴,这羹如此甜美可口,怎么不给姜步帅来一碗啊?”
公主笑的温柔大方,慢悠悠地说:“这甜羹里加了能使人腹痛三天三夜的毒药,姜鲤承担着护佑我的重任, 怎能让他喝呢?”
海镜热泪盈眶,一句特么的差点脱口而出。
“封龙山下皆是忠臣,唯独臣下独得公主恩宠, 简直是喜出望外、如获至宝啊!”
公主这才正了色,拍拍坐前的软垫, 叫海镜坐下。
“江迟或许是得了国公的下落, 孤身一人去了牙狼关,郑敏请调两千护国军前去。”她见海镜不情不愿地坐在了她的身前, 疑虑道, “我想知道,昨日在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海镜动了动嘴, 纠结地看了她一眼。
公主似笑非笑。
“那个奸细是臣的部下捉到的。”海镜摸着小腹,带着怨气,“江兄发现了国公留下的印记,却被一同搜寻的我军兵卒悄悄毁掉,臣的部下察觉到了,当场逮了这两人。由此可见,我河阳军一定混入了北蛮的奸细。”
霍枕宁想到了今日,姜鲤审问那袭她营帐的北蛮人,却意外发现,这些人竟是梁人假扮,并非异族。
那倒不能认定常少钧同北蛮人勾连了。
她挥了挥手,让海镜退下了。
海镜纠结地看着公主,最后捂着小腹出了帐子,她身旁的女都尉卓玉好奇地扶住了她:“主帅,您是被公主打了吗?”
海镜瞪她:“闭嘴。”
那甜羹里自然没放什么使人腹痛的草药,木樨宠溺地冲着公主笑了笑,公主嘘了一声:“捉弄捉弄她,叫她也提心吊胆一回。”
话音未落,公主的帐外传来一声怏怏的呼唤。
“殿下,末将知道错了,您就饶了我吧,节使还等着末将回去呢!”
霍枕宁嗯了一声,问他:“本公主许了一间屋子,你就将上宪给卖了,若是北蛮人许你金银财宝铜钱万贯呢?”
帐外传来一声嘀嘀咕咕,听不清楚。
“大声点。”霍枕宁挑眉。
郑敏在外头大声道:“民间说,两口子打架,劝和不劝分,公主的未来夫君没了下落,臣身为天子的家臣,自然要为公主排忧解难,至于那起子北蛮人,便是金山银山,也收买不走臣对您的一片忠心。”
郑敏心下嘀咕,既然节使说了狠话与公主决裂,却又命自己请公主斡旋调兵一事,这不明摆着,就是要让公主知道自己的行踪吗?
他借此机会问殿下要个赏赐,错哪儿了?
霍枕宁听了两口子这一词,心里头舒爽的很。
她对江微之本就是不屈不挠,便是江微之对她说了那般的狠话,她哭了一会儿更有动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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