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枕宁哪里肯从,摇着爹爹的胳膊不依:“爹爹,我一个女孩子读书能干嘛呀!能考状元吗!”
“人从书里乖,”皇帝驳回她的请求,开始谆谆教诲,“你这性子太过跳脱,正好趁此机会读读书磨磨性子。”
霍枕宁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不会去读书,嘴上便阳奉阴违,皇帝自然猜的透女儿的想法,警告她:“你不要打什么鬼主意,老老实实地读书去。”
见女儿不情不愿,皇帝又换了个声气道:“我瞧了今日的奏章,太子监国很是像样,你何时能像你弟弟这样,沉稳些,朕也能放心将你嫁出去。”
霍枕宁撇了撇嘴,自家弟弟那个死人脸,自然沉稳,瞧上去比江微之的脸还臭。
“爹爹,齐国公是不是要还朝了,您回帝京么?”
皇帝点了点头,道:“此番叫太子去迎接,过些日子来北宫,朕再替国公接风。”他突然警惕地看了女儿一眼,“你又想怎么样?”
皇帝想起齐国公江燕安请求他不要将女儿嫁给江微之的话,顿时警觉起来。
霍枕宁悻悻地看着父皇警惕的样子,怏怏道:“女儿这么和您说吧,我很喜欢齐国公,他简直太适合做我的公公了。”
“滚。”皇帝一甩手中的笔,呵斥女儿滚走。
霍枕宁灰溜溜地站起身,一头顶翻了案上的砚台,好在墨汁不多,但也流了霍枕宁一脸。
皇帝扶额,闭上了眼,令她快走。
“朕不想看见你,滚远点。”
霍枕宁顶着一脸擦不干净的墨汁,悻悻地来到了太娘娘所居的慈竹堂,刚进去,太娘娘就啧啧两声,叫人拿了西洋老花镜来,端详了霍枕宁半天,嗔道:“我的大胖梨子,你这又扮什么怪相?”
霍枕宁指了自家的额头,无奈地向祖母解释:“您看看清楚,这是爹爹扔的墨汁!”
这般一说,太娘娘少不得又嘟囔了几句皇帝,留了霍枕宁用膳。
吃饱喝足,霍枕宁便令人去寻江微之的下落,可是奇了怪了,四处找遍,就是不见他的踪迹。
到了晚间,霍枕宁命人去传江微之,得来一个拒绝的回话:“殿帅巡防北宫,一时半会儿来不得,怕是不能听公主的传召。”
霍枕宁气呼呼地回了宫,到了第二日、第三日,江微之还是不见踪影,不理传召。
她自是气愤不已,白日里窝在楼中生气,也不去魁星楼读书,二公主霍曲柔勤勉爱学,连去了两日,都不得见自家大姐姐的身影,给父皇请安的时候,便一不小心透露了出去。
皇帝自然知道胖梨子是个拉不动的车,软硬不吃,略略思考一时,便传了殿前司指挥使江微之前来。
江微之这几日巡防是真,不想见公主也是真,原因说不清道不明,看在下属郑敏眼里,不过就是男人心海底针。
他恭谨而站,耳中听得圣上的旨意。
“你去知会公主,朕令她明日起便去魁星楼读书,”皇帝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江微之,“不去的话,你便把她押过去。”
江微之心头一阵灰暗。
无奈领旨,携了郑敏到得塞湖湖畔,眼望着那高台之上,嘉圆馆里一团温柔的光影,定住了脚步。
郑敏顿觉不好,警惕地竖起了耳朵。
此时满天星斗,时辰已近亥时。
江微之轻咳一声,看向郑敏。
“你去禀告公主,就说圣上说了,明日让她务必去魁星楼读书,不去的话……”
郑敏竖着耳朵,无奈问道:“不去的话怎么着?”
江微之挥挥手,道:“不去的话,三个月不许出宫。”
郑敏无奈领命,在心里头咒骂了自家殿帅一百句。
那嘉圆馆中烛火微动,公主已然沐浴完毕,心头沮丧地趴在床榻前想心事,殿中只余了几位宫娥静默而立。
木樨轻轻上前,柔声道:“公主,殿前司都虞侯郑敏求见。”
霍枕宁听到是郑敏,已然失望了几分,却又想知晓是否与江微之相关,便懒怠道:“叫他来。”
木樨隔着殿门道:“郑虞侯,请说。”
郑敏恭恭敬敬地出卖了自家殿帅。
“启禀殿下,殿帅叫卑职前来通禀,陛下让您明日务必前去魁星楼读书。”
公主冷冷的声音自殿中传来。
“叫他亲口来同本宫说。”
郑敏一愣,讷讷两声,退了下去。
见自家殿帅立湖畔的黑暗中,他忐忑上前,拱手道:“公主说,让您亲口同她说。”
江微之垂眼,头痛不已。
郑敏在一旁幸灾乐祸。
呵呵,躲啊,看你躲不躲得过公主殿下。
江微之轻叹了一声,拾阶而上。
几十级的阶梯,他行的缓慢。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躲些什么,大概是躲避自己的心吧。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心竟然背叛了自己,自作主张地为一个他讨厌的人,跳动起来。
嘉圆馆的门悠然而开,木樨恭敬地请他进来,旋即引他入内。
他踏过前殿,经过殿中绰约的烛火,入得寝殿。
他看见眼前那长发如瀑的纤细背影,慢慢转过来,露出一张纤白明媚的绝色容颜。
他的心再度背叛了他,砰砰跳动。
他默然而立,眸中星环闪动。
眼前的少女,声音娇软,问向他。
“我要你亲口说。”
江微之嗯了一声,敛住心神。
“臣,遵命。”
正待出言,却见眼前的公主提裙而来,露出一双雪白可爱的足,在他眼前站定,纤长的手指抵在了自己唇边的笑窝上,仰头看他:“那你先亲口。”
他如被荡魂摄魄,心神俱乱。
素来秉节持重的殿前司指挥使,慌乱地后退了几步,被公主天真无邪的笑眼逼得无路可退。
他垂眼,稳住心神,定住脚步。
神色恢复如常,努力将往日那个持重冷漠的殿前司指挥使拉回来。
“公主请自重,”他拱手,眼眸低垂,落在自己的靴上——又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双雪□□嫩的足上,他不易察觉地呼了一口气,移开目光,“圣上命您明日去魁星楼读书,不然……”
霍枕宁将眉头拧成麻花,反问他:“不然如何?”
江微之依旧垂眸,不动声色道:“不然,三个月不准出宫。”
霍枕宁忽的笑起来,往那一旁的美人榻上抱膝一坐,如瀑乌发委迤在侧,眼中像有星子闪耀。
“为什么我要读书?”她懒懒散散,摆出了一副不学无术的无赖模样,“你是觉得我不学无术还是觉得我胸无点墨?”
江微之此刻已然收回心神,听见公主的问话,心下暗道自然是两样都有。
嘴上却恭敬如常:“书以修身,读以养性。正如此刻,窗外一轮明月,湖面的碧波游船,臣读了些微末书籍,便可吟一句‘桂绰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而公主您呢?大约只会说一句‘月亮大又圆,好像糯米团。’”
公主涨红了脸,特么的,我怀疑你在骂我!
可这两句月亮大又圆,好像糯米团的打油诗,正是她前年的大作。
反驳不出口,霍枕宁不服气地抬头,却捕捉到江微之眼中似有若无的笑意。
她气呼呼的从美人榻的迎枕下,翻出一摞话本子。
“谁说我不读书,这些书不是书吗?”
江微之一眼望去,上头的每一本的书名,都令人头痛。
《多情郎君义救风尘》《娇软郡主怒斩情郎》《卖油郎独占花魁》《唐三藏情堕女儿国》
……
怪道公主近来行为举止大胆的很。
江微之板下一张阎王脸,沉声道:“这都是从哪来得来的?”
霍枕宁吓了一跳,心虚道:“昨儿谢小山差人送过来的……”
江微之沉下脸,道:“公主好自为之,还望明日准时去魁星楼读书。”
说罢,衣袂微动,转身欲走。
霍枕宁急了,跳下美人榻,扯住他的衣角。
“你骗人,爹爹说我出降前都不给出去,怎么会又说什么三个月不给出宫的话?”她捉住他的衣角,气鼓鼓地问他,“你这是假传圣旨!”
她想到他这几日的避而不见,心中怒意上浮,“我要治你的罪!”
呵,这突如其来的公主脾气。
江微之顿住脚步,并不转身。
“公主请自便。”
说罢,一阵风似的走出了公主的寝殿。
霍枕宁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自己气的脑袋都冒烟了。
她将那些话本一股脑拂下美人榻,在上面狠狠踩上几脚。
“我要治你的死罪!”
说完却又反悔,冲着殿外喊:“江迟,我要在你在殿外守着。”
殿前司不是侍卫亲军,并不负责护卫某一人的安全。
霍枕宁发完脾气,并不指望他能遵她的命。
她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果然没有等到江微之的回应,落寞的公主悄悄爬上了卧榻,望着薄如蝉翼的纱帐顶,倦意席卷而来,她微眯了双眼,好一会儿,却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轻轻道:“江迟,你在吗?”
嘉圆馆不似宫中的建筑,寝殿里也有临湖的窗子,一轮皓月落在窗格子上,影影绰绰的,像是被咬了一口的糯米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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